1988-04-25第8版面所有文章内容

第8版(副刊)
专栏：书简

·茅盾致周绍良·
　　关于曹雪芹的两封信
　　一绍良同志：
大札及附稿两篇均已拜读。《懋斋诗钞的剪黏和它的编年》一文，多有新发见。《关于挽曹雪芹诗新笺》一文比吴笺更深一层。我认为应当发表此二文以便引起讨论，俾有利于问题之解决。然而我还不知道去年为什么要中断讨论，拒绝发表一些文章；也不知道现在是否又到了公开讨论的时机。去年夏秋我不在北京，后又忙于别事，你们的讨论文字，两周前方从旧报上读到。我倒觉得充分展开讨论比“冷一冷”更有利于团结。四川饭店之座谈会①使我感到“冷却一个时期”并未平息感情用事之处。而且使有些人认为这是不让他们的意见得到公开发表。不过，有些微妙关系，我或未尽知，故而尊文公开发表与否，或照曾文②例内部印发，应请作协党组决定。现在我把尊文两篇送还，请连同这封写给您的信即交严文井同志，请他把这件事提交作协党组讨论决定。匆复，顺颂健康。
附件如文
沈雁冰
三月廿七下午（1963年）
挽曹诗新笺稿第六页后半，谓曹当时也并没有埋葬在故垄，只暂时停在某处，连敦诚也不清楚，所以他叹息自己虽以故人的身份想去吊一吊，都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至于将来如何更未可知，又到“何处招魂赋楚蘅”呢？此说甚新鲜，但是否把“何处招魂”一句解释得死板了一点？您前面说“招魂”借宋玉招魂篇名以起下面“赋楚蘅”，原自说得灵活，何以下面又扣死了呢？且宋玉招魂本不是不知道死者坟墓何在，而是不知魂飘荡何方，所以对魂说东、西、南、北、上天、幽都，一概不利于您，还是回故居来罢。那么，因“何处招魂”而解为不知葬在何处，是有点牵强的。不知尊见以为如何？
懋斋诗钞的剪黏和编年一文草稿有抄错字，此不一一指出，您自己校一遍再送出去。
又顿
廿七日
①“四川饭店之座谈会”，指1963年，作协为确定曹雪芹卒年问题，由邵荃麟同志主持，在四川饭店召集壬午、癸未两种不同主张的学者在四川饭店座谈，结果并未取得一致见解。
②“曾文”指曾次亮（人民出版社编辑）在四川饭店座谈会后交给作协内部印发的一篇讨论曹雪芹卒年的论文。二绍良同志：
大函敬悉，谢谢您提的意见。“诩为枕中鸿宝”一句可删，但“孤本秘籍”似可不改。与金瓶梅作比较一段话，现有少些修改，明后日当将所有修改（文字上的）打油送发。“好大喜功”改为“揽权喜事”甚好。“乱世奸雄”一语本王昆仑《王熙凤论》，以拟凤姐也许过高，因为看了此二语，便会想到曹操，但文学评论作品人物非史论那样必有春秋笔法，而此二语，生动、形象性强，故仍拟保留。孪生之说，先已知其不可恃，故已删。
现在已就本文（注）及附注都作了初步的修改，已付油印，印就后当由作协奉上一份，请再提意见。匆此
顺颂健康
雁冰
六月六日上午（1963年）
注：“本文”指茅盾著《关于曹雪芹》一文。
（以上信简由中国现代文学馆提供，已收入百花文艺出版社即将出版的《茅盾书信集》。）

第8版(副刊)
专栏：

　　边城纪事
　　陈伯坚
朱南水，大个子，方脸，有两道气度不凡的剑眉。他在珠海工作20多年了。初来时，被派到邮电支局派报。一个人把报纸往腋下一夹，个把小时就完工。那时候，香洲还是个很小很小的镇子，喝的是带咸味的井水，夜里十点钟熄电灯。不少人住不下去，朱南水却把在省城的老妈妈和小娇妻接了来。
一年四季，除了大雨天，每个早晨六点钟，朱南水就要步行到风波山脚，然后小跑上山顶。风波山过去在香洲镇背后，可算“郊野”。现在是市中心的风景区。妻子阿杏不明白丈夫何以天天上山，以为山顶有比她更适心的女子。在这个缺少娱乐的地方，他的心被分散到那山上，也是不足为奇的。阿杏曾经做过“密探”，侦察丈夫在山上的举动。山上并无别人，风景颇诱人，可以一览澳门全景，可以看见香洲每日的哪怕是小小的变化。朱南水在这里除了读外文，还爱静静地躺在巨石下，让思绪随意飘飞——珠海，哪一天能赶上澳门呢？那块不丁点儿的地方，5.6平方公里，几乎都是中国人，咱们中国人……
经济特区建立了，实行开放政策，渔港码头大大热闹了，却有些乱。有关领导要找一个外形有点“威慑力量”的汉子，去把码头秩序整治好。朱南水被调到码头管理所。对这件事，阿杏很有些不通，因为那是个得罪人的差使。当阿杏说出自己的想法时，朱南水不回应妻子，只是掉头瞪了她一眼。后来阿杏也认同了领导的看法，不再吭声。这时风波山已修整了一条千级石径，早上登山的人也多了。有人笑着问他：“朱南水，你怎么总是一身腥？昨天晚上不洗澡么？”朱南水没有停步，喘着气爬山。这时候，他是不说话的。在嚯嚯的喘气声里，跟在他后面的人，能听到叮叮的响声——他皮裤带上，一串锁匙相互碰击。
一年以后，朱南水爬山的形象却“洋”了起来：西装革履，衬衫的领子俨然白雁的一双翅膀。风波山后面，宽阔的光明街大马路也开通了。那里有一个宾馆员工上落班专车的候车站。早上6时正，朱南水从风波山正面爬上，在山顶停留10分钟，7点20分下山，到站时7点40分，正好遇上宾馆的车。他被旅游公司“借用”，任宾馆的副总经理，掌管公共关系和港澳海外员工有关业务。据说，是在一个偶然机会，朱南水被发现具有相当高的英文、日文水平，加上风度翩翩，公司正好需要这样的人才。阿杏对这次
“借用”十分高兴，她的工作岗位也在宾馆公关部。每天，他们双双爬山，双双到站。
朱南水夫妻“晨爬”，在宾馆曾传为佳话。1986年7月的一天早晨，朱南水和阿杏在风波山顶上发生了一场争论，焦点是澳门美，还是珠海美。澳门高楼林立，但楼林深处，却有许多残破不堪的木屋、铁皮屋。珠海20层左右的高楼不太多，但建筑物多姿多彩——阿房宫式的，大观园式的，西班牙式的，平坦笔直的现代化大马路纵横交错，园林处处。好一个漂亮的海滨新城！阿杏认为澳门美，老朱认为珠海美。两人都发自内心。但阿杏说话有些尖刻，竟说老朱是“站稳立场车大炮”（广东话吹牛之意），老朱有些生气。晚上回家，还争执不下。
1986年底，朱南水被调到G岛去当一个大型对虾养殖场的场长。他原来是水产学院毕业的，工作正对口。又过了大半年，朱南水的骨灰盒，被极简单地埋在风波山顶的那块巨石下。但仪式极隆重，参加的人排满千尺石梯。邮电局、码头管理所、宾馆、对虾养殖场的员工，能抽得出身的都来了。他是探测滩涂，被蚝壳割伤脚患了破伤风，没及时看医生去世的。几十亩待收的对虾突然发病大批死亡，他只顾抢救对虾。一天，阿杏来探望他。夜里他突然全身痉挛，查查原因，才记起脚下有一个未愈的伤疤……临终，他嘱咐阿杏怎样处理他的骨灰，他说，我要在那里看下去。
那场争论看来还没有结束。（附图片）
　　吴庆林　插图

第8版(副刊)
专栏：

　　来，戴一顶龙年旅游帽
　　——献给国际旅游年
　　顾工我们既然在这个星球上面诞生就应该熟悉和抚摸这整个星球如果总在锅台旁边熬那锅菜汤如果总在栏栅里面捆那捆麦草那么生命会慢慢生茧，灵魂会很快衰老看，现在许多摊贩都在出售旅游帽来，戴上一顶，上车下车，上山下山去踏古塔的夕阳，去看寺院的回光返照没有乌云，没有黑压压的轰炸飞机没有城市的倒坍，乡村的燃烧没有扶老携幼，大哭小叫的逃荒、逃难戴旅游帽的男男女女都这样潇潇洒洒钻进庐山的云雾，踏上西湖的断桥在龙门石窟，圆明园遗址临摹历史去赤壁谈论赤壁大战，去山海关眺望山海涛涛每个车站都伸出相互交叉的路标金头发的、黑头发的、白头发的在一条船上，在一辆车上，在同一个机舱彼此先是微笑、点头、轻轻握手友谊和爱情在伴随着麦穗成熟合影，没有挽过的手臂挽在一起导游图变成信笺，贴上彩色的邮票组成新的家庭、新的世界、新的三角眨一眨长睫毛的眼睛，都含有几分微妙不要害怕激光晚会、音乐茶座不要恐惧时装表演、现代派的舞蹈音符如果不是从枪口炮口中发射总不会使城砖飞舞、屋顶弹跳五大洲来的动物在引逗五大洲的欢笑植物园里新栽的桧树桉树比少女还要窈窕不要担忧高跟皮鞋会踏垮半壁河山未来，正在出售一张张进入明天的门票星球，像一个被太阳晒得透熟的苹果所有的脸庞，都会画上好看的眉毛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牵牛花蔓之六
否、盖、赖之类
文章贵在创造，无人不知。但创造并非易事，那就通俗晓畅、明白自然一点也很好。要做到后者，至少必须：一，不生造名词、术语和怪字怪句；二，不袭用他人类似的毛病与种种陈辞滥调。
可惜现在有些文章却反其道而行之，很喜欢袭用他人特别是名人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字句，其结果大多弄巧成拙。
例如，“否”是文言词。语体文中该用“不”字的地方，一般是不能用“否”字来代替的。可现在有不少文章却偏偏喜欢用“否”来代替
“不”，有如龙井茶里放味精，不是味道。其实，当初有人在白话文中忽然夹用一个“否”字来代替“不”字时，本身就非常别扭，照搬岂不更糟？还有个“非也”，情况完全相同。
又如，“盖”字，也是文言词，词书中多引《屈原贾生列传》的“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为例，很恰当。这个字也是三十年前有人在大白话中这么夹用过一次，于是至今还有很多人在一篇好好的白话文中依样葫芦地盖来盖去的。其实，原来用的就并不高明，今天还这么照搬，就更可笑。
又如，三十几年前在一个外交文献性质的东西上，把某国侵略军强占某地区不撤军，称为
“赖”在那里不走。于是，以后的文章以至文件都把同类事件以至外国的同类事件称为“赖”，包括这多年苏军之侵占阿富汗，越军之侵占柬埔寨。其实，原来用的就莫名其妙。“赖”是妇孺吵架用的词汇，在国际法和国际外交用语中是什么意思呢，谁也说不出，翻译为外文更难。死皮赖脸，是说不要面孔，丝毫不含有武装占据之意。可是至今有的新闻和评论中，还往往继续使用这个“赖”字。
还有个“浮想联翩”，也是一经名人用过，至今还有些人一味乱用。这四字是充满诗意的句子，用时要看环境、气氛，还要注意它的感情色彩和词藻色彩。它是决不等于“联想”的。可是现在不少人就把它当成“联想”来使用，满纸“浮想联翩”，实在不是味道。鲁迅也有些习用的文言词，现在也有人喜欢搬用，追求形似而忽略神似，看起来也使人难以受用。
以上举例，意在举一反三，类似的例子多得很。
用字用语总要注意通俗、准确和贴切，对气氛和感情色彩，也决不能忽视。一味乱搬名人，难免会东施效颦。
严　秀

第8版(副刊)
专栏：

　　水浒人物
　　黄永玉　画
　　△玩的只是胡子戏，幸好没碰上高衙内。
　　△立地太岁，逍遥之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