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明世宗朱厚璁在入京時堅持不走東華門,表達了不過繼於明孝宗的意願。但實力的不足,讓他在大禮議的第一輪斗爭中落敗。不僅改稱明孝宗為“皇考”,還另外下旨稱“大禮事必”並厚賞楊廷和等人。
(嘉靖元年三月十五)上御奉天殿頒詔曰:“自古帝王以孝治天下,尊親之禮其來遠矣。仰惟聖母慈壽皇太後敬相,皇考孝宗皇帝訓育 … 又奉聖母懿旨,上聖祖母尊號曰壽安皇太後,本生父母曰興獻帝、興國太後 ……(“聖祖母”指憲宗貴妃邵氏,朱厚璁的奶奶)
《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之十二》
當然明世宗他不是服軟放棄了,而是想“曲線救國”,掌握更多的權力後再來。那怎么“曲”呢,其實說起來也挺簡單 -- 結婚。
在古代家族中,男子成婚標志着他可成家立業獨立行事。對於皇帝而言,也只有娶了皇後才可名正言順的親政並發布旨令(不然得太後垂簾或樞臣輔政)。另一方面父喪後,兒子至少得守孝27個月,這期間是不能結婚的。平民等得起,嗣皇帝能等么?就算他願意等,他能兩年多不名正言順的親政么?
所以皇帝們在預感到大限將至時,都會給未婚太子選配妻子。如果來不及成禮,也均會以遺詔的方式命令他們盡快完婚,因為嗣皇帝們是不能自己干“不孝”之事的。
例如明英宗最後一年就在給太子朱見深挑選妻子,並且在遺命里要求“東宮速擇吉日即皇帝位,過百成婚”。明孝宗遺詔里也對朱厚照下達了類似的旨意,“嗣君以繼承為重,已敕禮部,選婚可於今年舉行,毋得固違”。
世宗想結婚就相對麻煩一些了,因為武宗遺詔里並沒有要求他盡快完婚的旨意,他總不能在為大行皇帝服喪期間自行下旨禮部要求選後吧。因此他只能被動地指望朝廷和張太後,依照慣例主動為他籌辦婚事。
其實正德十六年十一月,朝廷就有人提出得盡快給14歲的嗣皇帝籌辦婚事。雖然張太後在當年末就向禮部發出懿旨要求准備選後事宜,但朝廷並沒有真正為此事動起來。
所以世宗不得不先在禮儀上服軟,裝出一副認輸的姿態。以便朝廷和張太後將精力轉移到他的婚事上,不過這大婚從頭到尾都讓世宗更覺憋屈。
首先,大婚全程都是張太後說了算。
從名分以及宗法上,世宗的婚事由張太後來決定並沒有問題。但從人情世故上,張太後也應該照顧一下世宗母子的情面。只是這個縱橫後宮幾十年無敵手的皇後,早已養成了目中無人的習慣,更別說退讓妥協了。
世宗陪蔣氏第一次覲見張太後時,蔣氏可能是腿軟、也可能是還未擺脫當年作為王妃覲見的記憶,反正是跪下去了(不是行正規的叩拜禮)。張太後也是如往常接見命婦一般,不勸慰、不說話,揚一揚手算作答禮以及示意可告退。這對世宗而言,不啻於一種羞辱。
張太後沒有詢問過蔣氏對未來兒媳有啥期許,而且她自己對未來的兒媳也沒啥要求,下達的入宮簡選旨令只是要求內官盡快挑出人選。最後一輪面見(宦官帶最優三人入宮覲見,由皇帝或太後決定最終人選),張太後也沒有通知蔣氏來看看,自己就拍板了。
其次,世宗在自己的婚事里找不到存在感。
在選後以及籌辦婚事的過程中,世宗想給自己以及自己娘家這邊找些顏面。就派宦官去內閣溝通,希望大婚的相關懿旨能以自己祖母壽安皇太後的名義來發,好歹壽安皇太後也是張太後的長輩。
結果閣臣們沒一個站隊皇帝的。楊廷和不僅直接拒絕,還暗示皇帝不要故意搞事。
他指出四月派遣宦官赴各地選秀,是由張太後頒發的誥諭,天下皆知。現在改由壽安皇太後下懿旨,屬於節外生枝、不由正途。“今日傳旨改從壽安,事不歸一、禮不由正,何以昭示中外?”
最後,選後的過程也讓世宗覺得非常“潦草”。
昭聖太後為上選婚,台官言“大名有佳氣”,乃求得大名府元城縣學諸生陳萬言女,迎入宮,致是遂冊立之。
《明通鑒·卷五十》
為了盡快完婚,世宗自己八成也沒有想過搞全國“海選”,但在兩京地區搞搞規模性的普選總是應該的吧。畢竟是皇帝大婚,必要的場面和顏面還是得顧慮的。結果皇後人選,張太後和朝廷只是簡單的“一言而決”。
注:嘉靖元年四月,張太後下發懿旨令禮部告示京畿八府選後事宜。當年九月十八日,世宗完婚並冊封大名府陳氏為皇後。剔除准備皇後冊寶、儀仗鹵簿等時間,實際選後時間很短。
綜上可以看出,至少世宗覺得自己在這場人生大事中如同提線木偶,心中的壓抑和憤懣不言而喻。
這些說點題外話,雖然陳皇後是因世宗驚嚇而流產致死,但是結婚之初,世宗並遷怒於陳氏。兩人婚後感情還是挺不錯的,愛屋及烏之下世宗對陳氏家人也很好。不僅封賞世襲伯爵、田八百頃等等,其兄鬧事打死人也輕易放過了。
大婚之後,世宗在程序上擺脫了張太後的控制,不用事事再請太後懿旨了,他也開始了他的反攻倒算。
張太後和蔣太後生辰都在二月。嘉靖二年蔣太後生日時,世宗大操大辦。不僅命朝中命婦上箋恭賀、入宮拜壽,還大宴以及厚賞在京皇親勛貴。輪到張太後時,世宗就以張氏自謙的不要鋪張為由,下旨命婦免入朝賀壽。
不服抗諫的官員,要么停職扣俸祿,要么交錦衣衛下獄並廷杖。此事之後,再加上世宗大量替換宮中管事太監,外朝就漸漸不得張太後的旨意和消息了(其後世宗又將張氏的兩個弟弟下死獄,張氏也不怎么敢與外聯絡)。
對於外朝,世宗的手法也一樣簡單粗暴。
像楊廷和這類領袖和元老,世宗的方法是放縱言官彈劾。比如每次楊廷和被彈劾,世宗都是給足面子各種寬慰,辭呈也都予以拒絕。但是他又不嚴懲相關彈劾官員,所以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就這樣嘉靖三年,楊廷和、毛澄(禮部尚書)、林俊(刑部尚書)、孫交(戶部尚書)、彭澤(兵部尚書)陸續以年老多病為由致仕還鄉。
對於其他朝臣,世宗的方法是重啟大禮議。
通過張璁、桂萼重新挑起大禮議的爭端,對於不從的官員,世宗就以阻其盡孝之類的理由革職、廷杖。最終在“左順門案”中通過一次性廷杖134名官員(打死16人),打服了朝堂,也贏得了大禮議的勝利。
明世宗是聰明,但他的很多“聰明”其本質是皇權。集權制度發展到明朝,皇權已占據了絕對優勢,外朝以及地方縉紳大戶根本無從抵抗。朱厚璁這個未成年光桿用他的實際經歷,再次證明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