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則新聞放一起看,蠻有意思的。一則是法國62年以來,國民議會推翻政府,總理巴尼耶干了不到三個月就辭職了。另一則,尹錫悅戒嚴令失敗以後,國防部長和陸軍總參謀長紛紛辭職,認為自己在總統下達的戒嚴令中有愧於國民。
看吧,人家革命老區都知道這種情況該怎么應對,順其自然就是了,畢竟當年戴高樂那樣的強人,都得引咎辭職。尹大統領不明白這些啊,整了一出鬧劇,這回可真是臣等正欲投降,陛下何故死戰?有一種說法是不能忍受自己老婆被調查,受欺負,一拍桌子就這么干了。
不是,您真以為您是吳三桂么?人家是19歲就提刀砍滿洲鐵騎的超級猛人,軍中威望真刀真槍拼出來的,您有啥?和吳三桂相仿年紀的時候,模擬判處全小將死刑?
其實有一說一哈,尹大統領先前給人的固有印象嘛,確實非常強硬,對金將軍可是從不讓寸分。金將軍要和普大帝結盟,大統領就多賣武器給烏克蘭,金將軍發話不滿了,大統領直接搞一波軍演,讓將軍自己把路炸了,避免沖突,怎么面對幾個國內的議員在野黨的時候,弄成了讓人哭笑不得的劇情呢?
因為當兵的不願意賣命啊,看看那些全副武裝的特種兵,跟市民推推搡搡,手腳顯得還沒有六十歲的老同志李在明利索。這不就是很明顯的消極怠工嘛?要我們去扛金將軍,可以,反正戰死了,那也是英雄。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嘛,每一個大韓民國的軍人,入伍那一刻起,不用想,都清楚北邊的金將軍是祖國最大的威脅,別忘了韓國的民族主義情緒還是非常濃烈的,所以啊,大統領對將軍強硬,手下自然也是摩拳擦掌,隨時准備賣命。
不過嘛,你說你們議會里面吵來吵去,這有啥的?你一張嘴,就說在野黨威脅國家,還通了金將軍,證據呢?硬剛金家是一件極具榮譽感的事情,抓幾個國會議員和市民,這算什么?以後如何面對父老鄉親呢?喜歡看《第五共和國》和《首爾之春》的朋友應該不會忘記,那個特戰司的金五郎少校,就是因為在政變中捍衛自己的職責,保衛特戰長官鄭炳宙,最後死在叛軍槍下,開槍的是他曾經的戰友,望着金五郎的屍身,是痛哭流涕,一時難以自拔。
每一個當兵的,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這種與曾經出生入死的戰友如今骨肉相殘的場面。當年的全小將,畢竟還是軍人出身,軍中有着“一心會”這樣的鐵桿兄弟。可你尹大統領有啥呢?韓軍中,沒有人會喊口號吃尹卡卡的飯,穿尹卡卡的衣,當尹卡卡的兵。再退一萬步講,真的願意幫您戒嚴成功了,怎么獎賞他們呢,升官還是發財?好像都不太合適吧。
服從命令戰死疆場和抓人討賞,完全是兩碼事,但凡腦子正常點的人,都是拎得清的。更何況,他們也不欠你尹大統領什么。
“書生造反,三年不成”確實有那么幾分道理,沒帶過兵,沒經歷過戰場的,根本不懂生死抉擇的殘酷,更不會了解其中的人性博弈。再講一個尹錫悅的前車之鑒吧——土耳其共和國的第一位民選總理曼德列斯,沒錯,就是在朝鮮戰爭中,派兵前往朝鮮然後被志願軍胖揍一頓的那位,他就是拎不清自己幾斤幾兩的典型。
曼德列斯算是土耳其共和國第三位領導人,第一位,穆斯塔法·凱末爾,這個沒啥說的,名字里面都可以帶“國父”(阿塔圖爾克)的字眼,擊敗希臘軍隊,確保土耳其共和國的誕生;與列強據理力爭,盡可能維持應有的利益;開啟土耳其世俗化,哪一項,都是不可替代的功勛,他要說一,確實沒人敢說二。軍隊也深受他的感染,堅定維護主張世俗化的凱末爾主義。凱末爾搞威權,完全不在話下。
第二位,伊斯梅特·伊諾努,是凱末爾的親密戰友,在凱末爾逝世之後,接替總統的位置,同樣在軍中頗有威望,“伊諾努”是他兩次取得勝利之處的地名,議會表決將這個稱呼加入他的姓名,以表彰功勛。他在任期間,同樣是最高領袖,政黨也是其所在的共和人民黨一黨獨大,這也沒啥說的,畢竟經歷了二戰,世界打得天翻地覆,縱橫捭闔,讓土耳其免受戰火之災,也是大功一件。
二戰結束,到了該改變的時候,凱末爾創立共和人民黨確實盤踞了政壇二十多年,是時候讓一些新鮮的血液進來了。伊斯梅特決定放權,自己鼓勵反對黨組建政府,就選中了阿德南·曼德列斯和他組建的民主黨,曼德列斯就此成為25年來土耳其第一位民選總理,但注意一點,這也是軍方大佬有意放權的結果。
曼德列斯上台以後,立馬拋棄了先前中立的外交政策,一邊倒地傾向於美國和西方,開始執政那幾年,確實經濟發展的不錯,不過經濟這個東西,是有周期律的,有好的時候,必然也有不好的時候。到了60年代,土耳其經濟發展陷入停滯,失業率飆升,曼德列斯也不知是怎么了,下令逮捕記者,禁止批評的聲音,甚至取消政黨活動,試圖將自己變成和凱末爾一樣領袖獨大的地位,在此起彼伏的反對聲中,他和今天的尹大統領一樣,發布戒嚴令。
這時候,軍隊可不干了,我們當年是跟着阿塔圖爾克(國父)打天下的,你算老幾?國父定下的體制,豈容你來胡搞。就這樣,土耳其軍方發動了建國以來第一次政變,逮捕了曼德列斯和他的政府官員,請出放權的先總統伊斯梅特·伊諾努來主持大局,重新進行政府選舉,組建文官政府。
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里,土耳其的軍方都扮演着強力調和者的角色,誰要是違背凱末爾的方針,軍方絕不手軟,先政變,再組織政府選舉,然後向文官政府交權,這么持續了幾十年。
曼德列斯的結局有點慘,雖然伊斯梅特·伊諾努提出赦免他,但軍方堅持曼德列斯是罪大惡極之人,直接將其送上了絞刑架,接近三十年後,曼德列斯的名譽,才得以恢復一些。要怪只能怪自己當初作死了,對軍隊的理念和訴求都不甚了解,就想借助武裝力量來維護自己的地位,最後只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尹錫悅不至於上絞刑架,但是牢獄之災怕是在所難免了。其實這也反映一個普遍的規律:當一個國家在和平與完善的秩序中走過數十年,政客與軍隊的聯系,會愈發疏遠,能吵吵就解決的問題,還是盡量別動手為好。多提一嘴,大洋彼岸的特朗普,上任之後,動用軍隊去清理非法移民這項舉措,還是謹慎為妙。曹操當年勸阻何進的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拔除宦官,一獄吏足矣,何故調邊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