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歐陽修,首先想到的就是《醉翁亭記》。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
宋仁宗慶歷五年(公元1045年),歐陽修被貶滁州,於是從此有了醉翁亭。
但說起他被貶的原因,則有些令人哭笑不得。
一來是因為他站錯了隊,寫下《朋黨論》諷刺保守派;二來是他被告與外甥女有染,作風不行。
他筆下的詞句“江南柳,葉小未成蔭”也被解讀成覬覦外甥女而寫下的淫作。
後經人考證,所謂亂倫之事純粹是遭政敵構陷、子虛烏有。
不過在寫艷詞方面,歐陽修倒的確是一把好手。
《錢氏私志》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歐陽修在西京(今河南洛陽)任推官時,曾與一名歌妓關系十分密切,時常帶着她出席宴會。
有一日,他的上司錢惟演在自家後花園設宴,所有客人都到齊之後,歐陽修才攜那名歌妓姍姍來遲。
歐陽修早因性格狂傲、放浪形骸而被同僚所不喜,見此錢惟演帶着幾分諷刺問歌妓道:
“因何遲到許久啊?”
歌妓慌忙解釋:
“奴在中堂午睡醒來後,發現頭上佩戴的金釵不見了,久尋未果,因此耽誤了時辰。”
很顯然,錢惟演對這番欲蓋彌彰之言並不滿意,為難起她說:
“這樣吧,你若能得歐陽推官作詞一首,我就替你償付那支金釵的錢。”
話說到這份上,歐陽修也不推辭,當即吟出一首《臨江仙》:
柳外輕雷池上雨,雨聲滴碎荷聲。
小樓西角斷虹明。
闌干倚處,待得月華生。
燕子飛來窺畫棟,玉鉤垂下簾旌。
涼波不動簟紋平。
水精雙枕,畔有墮釵橫。
這首詞表面上是以歌妓的口吻解釋遲到之事,但細細讀來我們就會發現,他的遣詞造句雖然十分含蓄,但卻香艷無比。
本應是閑適寧靜的午後,卻響起了幾聲輕雷,細雨攜風接踵而至,灑在柳林間、灑在小池中、滴落在荷葉上發出細碎的響聲。
雲雨交織,盪漾的又何止是池水?
不久之後,小雨即停,從窗外望去,畫樓西角顯現出被建築截斷的彩虹。
我們就這樣倚靠在欄桿邊,靜靜等着夜幕降臨,明月東升。
偶有燕子飛來,翩然至門前,意欲停在畫梁之上。
我連忙轉身回房,急忙將門簾從玉鉤上放下。
究竟是什么旖旎之景,連燕子也窺探不得?
轉頭看榻上鋪着的涼席,紋路平展,好似外面恢復平靜的水面,沒有一絲波紋。
就像什么也不曾發生一般。
但那水晶枕頭卻成雙成對,旁邊還躺着一支滑落的金釵。
就像是驟雨敲打嬌花時,不慎掉落的花瓣,出賣了一場雲雨的狂歡。
這首《臨江仙》寫得不媚不俗,反而有一種婉約恬靜之美,但卻極盡風流之意,叫人忍不住浮想聯翩。
眾人聽罷,滿座賓客無不拍手叫好。
當代紅學大家周汝昌也曾評此詞:千古獨此一篇。
錢惟演命歌妓為眾人斟滿好酒,也依言吩咐下去,用公款補償那名歌妓丟了金釵的損失。
但隨後錢惟演卻當着眾人的面責備歐陽修,說他應當節制一些,不可如此放縱肆意。
頗有幾分要讓歐陽修下不來台的意味。
其實歐陽修心知肚明,錢惟演與他手下的一眾幕僚都不是很待見自己,認為他“德行有虧”,而且太過狂妄。
早在他考科舉的時候,就自恃才高不按考試規定的韻腳寫作,又因與青樓女子交往過密而頻傳緋聞。
主考官晏殊認為歐陽修太過狂傲,所以故意打壓他,讓他與狀元失之交臂,想要挫一挫他的銳氣。
奈何生活接連的捶打並未將他的棱角磨平,他依舊我行我素,隨心而活。
不管去到何處,他都與歌妓舞姬相交甚密,往來頻繁,更是寫下許多艷詞,譬如:
《好女兒令》:早是肌膚輕渺,抱着了、暖仍香。
《夜行船》:卻與和衣推未寢。低聲地、告人休恁。
《卜算子》:極得醉中眠,迤邐翻成病。
《南鄉子》:行笑行行連抱得,相挨。一向嬌痴不下懷。
這些詞也是大多以女子口吻所作,雖不及這首《臨江仙》柔美風流,卻更加大膽直白。
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狎妓並不觸犯法律,在達官貴人中十分常見。
但歐陽修這種好寫艷詞大肆宣揚的行為,卻令許多人不齒。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在後來因一首《望江南》被誣告,幾乎斷送仕途。
其實細細說來,比起那些藏着掖着的偽君子,歐陽修可稱坦盪,但他不加節制地放縱欲望,卻並不可取。
他用切身經歷告訴我們:
一時的放縱固然能帶來歡愉,但必定也會埋下禍端,從而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