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武陟东旭
“报告长官,那个老头还不投降,真是死硬分子,干脆杀了算了。”
“你就会打打杀杀,我还要利用他做文章,眼下我们在战场上连连失利,正好用他鼓舞士气。”
“我们又不是没有尝试过,那老头是花岗岩脑袋,不开窍……”
“放心,我自有妙计。”
这段对话,发生在1948年胡宗南官邸,“胡长官”在跟自己的副官密谋。
胡宗南在训话
对话中所说的老人名叫杨经曲,湖北武昌人,生于1884年,1909年考入湖北高等巡警学校,曾参加辛亥革命,为推翻清朝立下汗马功劳。民国时期,先后担任湖北财政厅总务科长、宜昌警察局长、来凤县县长。
在民国,官场黑暗,“千里来当官,只为吃和穿”,细数那些民国官员,有几个不是高门豪宅、香车宝马、妻妾成群,吃香喝辣、脑满肠肥?
郭松龄反奉,张作霖一度要去日本逃命,金银珠宝拉了40多辆汽车。
陆建章当了两年陕西督军,离开的时候,家产拉了100多车。
“新疆王”盛世才离开时,用了50辆汽车拉不义之财。
杨经曲担任的职务在有些人看来,都是肥差,肯定是家财万贯,富得流油。因此,当地土匪张绍卿盯上了他,1932年将他绑架。
“拿一万大洋,我们也不多要。”张绍卿说。
杨经曲说:“一千也没有。”
“无官不贪,你说家里没钱,鬼才信!看来你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当心老子撕票!”土匪恶狠狠地说。
土匪没有跟杨经曲费口舌,而是跟他的家人交涉,结果还是没钱。
土匪派探子打听后才知道,这人确实是个清官。
土匪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要杨经曲回去向老百姓摊派,拿出一万元。
杨经曲梗着脖子说:“老百姓也不容易,你把我杀了吧。”
土匪无奈,只好将他释放,后来还有意接受招安。
经过这番惊吓,杨经曲不愿为官,辞去来凤县县长一职,回到武昌老家。
然而他心系苍生,回了武昌向亲朋好友筹款,主持修筑武昌公路。
结果自己一贫如洗,债台高筑。
杨经曲
全面抗战爆发后,杨经曲于1938年夏拉起一支抗日队伍。
他跟南方局副书记董必武是同学,抗战爆发后多次去武汉八路军办事处看望老同学。
董老告诉他:“老同学啊,现在湖北形势复杂,不妨去灰色武装‘自卫军’工作,对这支队伍施加影响,让他们少跟日本人合作,少干坏事,然后等待时机反正。”
遵照老同学董必武的建议,杨经曲在“自卫军”中,运用辛亥老人的革命资历和“为国尽忠,死而后已”的人格魅力,经过大量艰苦细致的工作改造和影响部队。
日军对“自卫军”不满意,1940年秋派伪“和平救国军”的头目金龙章到日本观光,意在剥夺他的兵权,彻底控制这支部队。
紧急关头,杨经曲响应董必武和李先念的号召,毅然在1940年8月13日夜,率第165旅及第164旅1个团计2500余人起义,加入新四军,编为新四军5师第一纵队,杨经曲任司令员,张执一任政委。李大年先生在《刀丛剑下》评价“政治伟绩,鄂豫边区搏击狂澜砥中流;刀光剑影,辛亥志士再谱民族抗战歌。”
1943年冬,杨经曲担任鄂豫边区行政公署副主席。
近2500多人的队伍到来,壮大了新四军的阵营,意义重大。
要知道,李先念部被敌人封锁,孤悬敌后,无法跟江南和苏北新四军联系,处在日、伪、顽三重夹击下,处境非常艰难。杨经曲一下子带来了近2500余人,作用可想而知。
1945年,杨经曲再立新功,参与策反伪湖北保安第一旅起义。
李先念
那么,杨经曲后来为何落到胡宗南手里?
这还要从中原突围说起。
1946年6月26日,蒋氏令30万部队围攻中原军区,企图将中原军区部队全部歼灭。
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中原军区司令李先念、政委郑位三率部实施突围。
经过一个月的艰苦跋涉,北路军在李先念、王震的率领下突围到了鄂豫陕边界。
时任鄂豫边区行政公署副主席的杨经曲,也在突围队伍中。
这时候的杨经曲,已经60多岁。
在突破敌人的包围圈时,有时候几天都不能休息,连年轻战士都扛不住,可以想象老人吃了多少苦。
8月的一天,部队行进在茫茫的山岭,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瓢泼大雨。
战士们虽然都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可是雨实在太大,大家的军衣基本上都湿透了。
身材瘦削的杨经曲,拄着一根拐杖,艰难地行走在队伍中,每走一步都气喘吁吁。
中原突围之前,李先念就考虑到杨经曲的情况,亲自找到他。
“杨副主席,老蒋要动手了,一场恶战难以避免,还是把您送到延安去吧?”
杨经曲意志坚定,脖子一梗:“怕我拖累你们?关键时刻我可不能当逃兵!”
李先念无奈,只好让老人随军一起突围。
但杨经曲毕竟年龄偏大,一天两天还行,长期行军奔波,身体很难吃得消。
当时359旅负责掩护主力,和蒋军发生战斗是家常便饭,为了保护杨经曲的安全,李先念、王震再次劝说老人,派人护送他到延安。
杨经曲也顾虑自己会拖部队的后腿,答应前往延安,可是不让战士护送。
“部队正是用人之际,我独自去就可以了,一个战士也不要。”杨经曲执拗地说。
李先念和王震拗不过他,只好让老人自行离队。
与他一起离队的,还有身患重病、时任359旅政治部副主任的刘亚生。
这天早上,蒙蒙细雨中,杨经曲和刘亚生告别了部队,结伴上路了。
李先念和王震送别两人,直到他俩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祈盼他们能够平安到达延安。
杨经曲和刘亚生打扮成乡村教师,踏上了前往延安的路。
头一天还算不错,两人并未遇到大队敌人,偶尔有几个逃兵,也没有人注意他们。
然而第二天,意外发生了。
就在两人通过一道关隘时,十几名敌人突然出现,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名敌兵上下打量着二人,满腹狐疑地问:“你们是什么人?兵荒马乱的上哪去?”
杨经曲赶紧赔笑道:“长官,我们都是教书的!就是本地人。”
情急之下的这句话,露馅了。
他老家是湖北的,到了陕西,一听口音就听出来了。
敌兵冷笑一声说:“你明明是南方口音,却说自己是本地人!来人,给我绑了!”
就这样,李先念和王震担心的事发生了,杨经曲和刘亚生落入敌手。
此后,两人被送往西安,在狱中,无论敌人对他们如何动刑,杨经曲和刘亚生一口咬定自己是教师,敌人拿他们也没招。
不凑巧的是,放风的时候,他们被一个叛徒认出,身份暴露。
胡宗南得知了杨、刘的真实身份后,如获至宝,马上将他们“请”到自己的公馆,待如上宾。
胡宗南这样做,并非仁慈,而是别有用心,他希望劝说杨经曲“弃暗投明”,充当自己的宣传工具。
胡宗南
可是好吃好喝都两年了,老人意志坚定,没有让敌人得逞,胡宗南非常恼火,就想到了通过记者采访设局,让老人中计。
采访的记者是特务,采访提纲经过精心设计,挖了很多坑。
本来杨经曲说的话义正词严,但是特务并没有原话照用,而是让一个特务模仿老人的声音,说了一些话语,再经过技术拼接而成。
做了手脚的“采访录音”随后在电台播放,传向四面八方,也传到了延安。
陕甘宁边区劳模吴满有跟杨经曲同囚一室,后来在南京国防部政工人员的陪同下,参加了当局举行的记者会,特务也给吴满有的录音做了手脚,导致吴满有同样蒙冤。
【杨经曲、吴满有被囚于一室】
【1948年9月,杨经曲(右)与吴满有(左)在南京国防部政工人员的胁迫下举行记者会,杨神色凝重。照片引自《老照片·第62辑》/冯克力主编】
杨老是鄂豫边区副主席,很有气度,对自己的蒙冤情节默默隐忍,他相信组织会给自己一个公论。
359旅政治部副主任刘亚生,作为高级战俘押往南京,1948年底被杀害。
杨经曲先后被关押于南京、上饶集中营以及四川合川监狱,二野大军解放四川时,杨经曲终于获得自由。
当我军战士打开牢门时,杨经曲激动万分:“同志啊,你可来了,我终于恢复自由了。”
由于身上背负着沉重的“罪名”,杨经曲出狱后郁郁寡欢。
他当年的战友和部下,很多都成了开国将军。
1951年,杨经曲逝世。临终前,老人拉着女儿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叛变,爹爹死不瞑目啊。”
杨经曲逝世后,亲属不断奔走,有关部门通过深入细致的调查,终于查明了真相:他所谓的“变节”,完全是特务设局陷害,纯属子虚乌有。
有关部门给他平反昭雪,恢复名誉,追认为烈士。
这位为革命事业奋斗一生的将领,可以含笑九泉了。
1987年12月20日,李先念在接见杨经曲的女儿时,哽咽着说:“你的父亲是一个好同志,我无比怀念!”
1987年李先念接见杨经曲的女儿晓阳(右二)、女婿北沙(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