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宋代的科举跟唐代有很多不一样,其中一点就是释褐。什么叫释褐呢?一般而言,平民百姓穿的粗布衣裳都是褐色的,所以一旦当官,就不需要再穿这些衣服了,而是穿上官服。所以所谓的释褐,就是要当官了。
那么,当官穿的是什么衣服呢?按照宋代的规矩,低级别的官员穿的是绿色官服,叫青衫;之后升官到一定级别了,皇帝会赐绯,也就是可以穿红色官服;再后面成为高级官员了,皇帝又会赐紫,也就是可以穿紫色官服。唐代也是要释褐的,但唐代科举之后再到释褐当官,还需要经过吏部的考试,考身、言、书、判四个科目,及格了之后才能当官。
如果总是考不及格,那不好意思了,只能到节度使那里去当幕僚,干得好再由节度使推荐,成为正式的官员。比如著名的韩愈,走的就是这条道路。不过宋代,尤其是北宋前期,进士释褐就不需要再参加吏部考试了,只要考中,就可以立即授官。
那么,士子们考上进士后,会当什么官呢?考得比较好的进士,往往就会到各州去当通判,这就相当于副州长了;而名次稍低的进士,则会去当县令。寇准在太平兴国五年(980)的考试中排35名,尽管在119人当中不算太差,但也说不上特别好,属于乙科进土,所以他的宦海生涯,也就从县令开始了。
寇准刚释褐,被授予的官职是“大理评事、知归州巴东县”。不熟悉宋史的读者可能会觉得奇怪,这大理评事难道不是应该在大理寺审案吗,怎么跑去巴东当知县了?其实这跟北宋前期的官制有关。在宋神宗的“元丰改制”之前,宋代官员的职位主要分为官、职、差遣三个部分。
所谓官,乃是这位官员的高低级别(阶官),主要是拿工资用的,所以也可以理解为工资级别(寄禄官)。而拥有某一头衔的官员,他往往不会从事这个头衔所指示的工作,而是被皇帝指派处理其他工作,这就是“差遣”。比如此时寇准是大理评事,这是官衔,但他实际上不需要到大理寺上班,而是带着这个头衔以及相应的工资,到巴东去当知县,而知县才是他真正要做的事情。
至于职,乃属于荣誉头衔,用于抬高大臣的身份,比如某某学士、某某待制等,而刚刚进入官场的寇准,当然是没有这种头衔的。
寇准离开开封城后,应该就马不停蹄地往巴东赶了,中间可能他也顺路回了一超家乡下邽,拜别自己的母亲。关于寇准去巴东上任,有一个八卦故事,说当时归州知州唐谓有一天晚上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告诉他说,宰相要来了,你还不去迎接?唐谓醒来后就想,最近好像没有听说哪个宰相出镇地方啊。早上他到了衙门办公,下面的人告诉他说,朝廷新任命的巴东寇知县已经进入归州地界了。唐谓听了非常惊喜,马上跑出城去迎接慰劳,结果一看寇准,“风神秀伟”。
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帅啊,神采奕奕,一看就是了不起的人物。唐谓立即把寇准奉为上宾,并让自己的儿子们出来拜见。寇准准备离开归州城登船去巴东时,唐谓的一个儿子唐拯告诉他说:“刚才寇叔叔盯了老爸你放在大厅左边的那套马具好几次呢,你要不送给他吧。”唐谓听了之后,如言照做,让寇准大为惊讶。
寇准肯定是惊讶的,此时的他只有19岁,既不是官二代又不是富二代,值得一个知州这么去做吗?我很怀疑这个故事的部分真实性,因为所谓梦中有人告知云云,应该都是后人在寇准显贵之后,牵强附会上去的,不能当真。同样类似的故事,也被用来描写过寇准的另一位同年,后来也当上宰相的王旦。
我猜故事的原貌,可能是唐谓出于礼节,确实到归州城外迎接前来报到的寇准。但唐谓有心结交寇准,倒可能是真的。为什么呢?其实很好判断,那就是寇准太年轻了,只有19岁。想想现在19岁的孩子会干什么?估计才刚通过高考,准备过一个无忧无虑的暑假,然后进入大学学习,而寇准却已经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县长了,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今天的孩子如果走运,最快估计也得29岁才能干到这个位置,而放在宋代,大多数人也要年过三十才能做到。所以在唐谓心里,寇准将来能不能当上宰相不好说,但在官场里上升的空间肯定非常大。到城外迎接让孩子拜见、送一副马具,等等,这些对于唐知州而言都是举手之劳,但由此交好一位将来有可能出将入相的青年才俊,为自家孩子将来的发展先处好人际关系,的确是一件极为划算的事情。
而作为寇准,交好唐知州也是非常重要的,毕意自己在巴东任上的评价是要由唐谓写的,而如果自己将来想进一步升迁,恐怕也离不开这位顶头上司的推荐。事实上,寇准跟唐谓的关系很好。寇准在巴东县一待就是三年,而三年也是宋代一任地方官的期限,换言之,三年之后,官员经过考核,或升迁,或调到別的地方去,不过也有少数会继续留任。
在这三年里,史料告诉我们寇准所做的事情并不多,在我看来,大概也就这么两件。第一件是收税征役。无论是哪一朝哪一代,地方税收都是中央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所以中央对地方官考核的内容当中,能否完成任期内税额将是非常重要的内容。但税不是这么好收的,普通老百姓还好,有一些豪门大户是变着法子逃避赋税,从而导致地方税额不能完成。
这样一来,无论是县长还是州长,压力都会很大,如果他们没法向这些大户要来税钱,那就只能对普通百姓进行压榨了,官民之间的关系也会由此变得越来越紧张。除了交税之外,中国古代的老百姓每年还要为官府义务劳动一定的时间,这叫作“役”。而在义务劳动期间,不天发工资,而且耽误日常农作,如果在劳动过程中犯了错误,还会受到官府的惩罚。
所以,不要说富家大户了,连小老百姓都不太愿意服役,想方设法推脱,实在推脱不去,甚至有些百姓会因为赋役过重而逃田,也就是放弃土地,跑到山里或外地去躲着。
寇准作为一县之长,也有收税征役的压力,但寇准的办法很简单,每到收税和征役的时候,他便把每家每户该交多少税,该服役多少天,清清楚楚地用文榜贴在衙门外面,老百姓们就争先恐后地来交税服役了,从来不用动用官府文书去抓人。寇准是神仙吗?显然不是。
那他是怎么轻易完成其他普通官员难以完成的任务的?史料上给出了一个答案:恩信——这是寇准管治地方的基本方法。史书上没有告诉我们寇准如何对老百姓施以恩信,所以我也不清楚他具体是怎么做的。但从字面上理解,所谓恩,应该就是积极地为老百姓排忧解难,让老百姓感恩戴德;而所谓信,那是言出必行,让老百姓容易捉摸、容易遵循。再加上在中国古代的观念中,老百姓本来就把地方官员当作父母,恩信并用,老百姓背定也不好意思不交税、不服役、让“父母”难堪了。
当然,如果寇准所处的是一个有几万人口的大县城,估计光凭恩信也是很难顺利完成任务的,毕竟一种米养百种人,老百姓里也会有奸猾之徒。但寇准第一任县长所在地巴东,乃是在今天湖北恩施州境内,与蛮人的聚居地接壤,当地人口稀少,而且民风淳朴,这也是寇准能够顺利施行恩信的重要原因。
寇准在巴东县衙中,曾经亲手种了两棵柏树,他离任之后,当地民众依然对它们十分爱护,并把它们称为“莱公柏”。“莱公”就是后来寇准的爵位“莱国公”,由此可见,巴东百姓对这位少年县长念念不忘,更足以证明寇县长对巴东百姓的恩信非同一般。
小小巴东县对寇准来说确实是屈才了,连最难的赋役之事,他都是张榜了事,其他事情对他来说根本就不足挂齿。所以他在巴东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游山玩水,而文人寄情山水当然少不了吟诗作对。据记载,寇准在巴东任上所写的诗歌达到156首,他自己把这些诗歌编为《巴东集》出版,不过这本书现在已经不存在了,而在《寇忠愍公诗集》里所保存的巴东诗,大概也就几十首而已。然而,这几十首诗大多是借景抒怀的,而且是愁怀,细细品味,几乎都充斥着悲观的情绪。
结语
寇准在巴东过得一点都不快活。为什么呢?人不多,事不多,山水游来游去也就那么多,太寂寞,太无聊了。堂堂一位才子,自问有宰辅之方,却屈居于偏僻小县城里,前途似乎不是一片光明,而是幽暗未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