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中的兄弟很多,各有风采特色。其中每次都是联袂登场、形如一人的只有两对,一对是湖州的世家公子娄三娄四兄弟,另一对就是广东高要的秀才兄弟,王德和王仁。
王德和王仁不仅是秀才,都是私塾“名师”,“做着极兴头的馆,铮铮有名”,混得还不错。和娄家兄弟一样,王家兄弟也是志同道合、三观一致、形影不离,简直就像一个人一样——我们都分不出来谁是谁,彼此有什么区别。
他们没有独立故事,每次出场都与妹夫严监生一家有关。一路吃着妹妹家的饭,骗着妹夫的钱,说着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做着无情无信的事儿……
第一顿大餐:私塾名师的派头
这一日,妹夫严监生忽然派人来请。
原来严监生的哥哥严贡生犯了官司,自己吓得跑路了。差役找不到哥哥,便来找弟弟严监生。严监生虽然有万贯家财,但一向克勤克俭,老实巴交,一看官府的人便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
他觉得自己这两位名师妻舅见多识广,便跟他们商量,看看如何应对?王德和王仁听了事情经过后,便自告奋勇,跟严监生要了十几两银子,安抚了原告,算是把这一场官司了了。
为了表示感谢,严监生“整治一席酒”,请他们来吃饭。这两位还“拿班做势”地假装不肯来,严监生便说他们的妹妹王氏还要找他们聊天说事,这才姗姗而来——这是他们在妹妹家的第一顿饭。
此时王氏已经是面黄肌瘦的模样,王德和王仁问问病情,就劝她“该多用补药”——王氏确实是因为多年省吃俭用而营养不良,此时他们还是对妹妹有一份亲情的。
随即严监生陪两个妻舅吃饭,他们在饭桌上谈起严贡生,王德说严贡生小气,很少能吃到他的一顿饭;王仁说严贡生人品很差,不是欠厨子的钱,就是不还屠户的买肉钱……话里话外,对妹夫的这位大哥很是看不上眼。这顿饭一直吃到大半夜,吃得宾主尽欢,王德王仁两个喝得“跌跌撞撞”,被人了扶了回去。
第二顿早餐:先悲后喜,充满心酸和讽刺
时光荏苒,转眼过去了好多天。这一天“极早”的清晨,两位私塾名师尚未起身,严监生便派人来请,说妻子王氏病重,请他们来商议。
妹妹病重,两个哥哥不敢怠慢,当即前来严家。严监生让他们看了药方,商量着再请个名医看看。随即,妹夫严监生将两个舅哥让进书房,对他们说,昨夜,王氏自觉病势沉重,为了严监生庶出小儿子打算,跟严监生说,若是她有不测,可以将儿子的生母、妾赵氏“扶正”。看到王德王仁沉脸不语,严监生又说,你们可以亲自问问令妹。
王德王仁跟着严监生来到妹妹床前,王氏此时已经不能说话,听丈夫让她当着哥哥的面表态,她便“把手指着孩子,点了一点头。”
王德王仁看了,脸色越加难看。严监生连忙请两个舅哥吃早饭——这是他们在妹妹家的第二顿饭。这场饭吃得并不愉快,王家兄弟一言不发,不知道是为妹妹难过,还是为妹夫无情而生气。
眼见两位舅爷如此态度,吃过饭后,严监生请他们来到一间密室,拿出了二百两银子,送给他们每人一百两,说这是王氏的私房,给两位舅爷留作念想。并说若是王氏去世,将来祭奠需要花钱的地方,全都是自家来出;明天还要请两位舅奶奶来,王氏还有一些首饰给她们。
说完这番话,严监生就出去见客去了,留下王德王仁自行商量。等他再回来,却见这两位“哭得眼红红的”。他们的眼泪为何而流?是为亲妹妹而伤心难过,还是为自己不能替妹妹主持公道而愧疚?无论如何,这哭红的眼睛,已经是他们对妹妹的最后一点亲情了。
擦干眼泪后,二人争相向妹夫表示,他们不仅同意将赵氏“扶正”,并且从理论到实践给予了坚决支持、热情鼓励:
“王仁拍着桌子道:‘我们念书的人,全在纲常上做功夫。就是做文章,代孔子说话,也不过是这个理。你若不依,我们就不上门了!’”
连孔子他老人家都被搬出来,当做是一个妾氏扶正的理由,这两位秀才的书还真是没有白读。
当严监生忧虑唯恐严氏家族有人多话时,王德王仁又慷慨表示,他们愿意出面主办这件事。
“妹丈,你再出几两银子,明日只做我两人出的,备十几席将三党亲戚都请来,趁舍妹眼见你两口子同拜天地祖宗,立为正室,谁人再敢放屁!”
严监生立刻拿出了50两银子,王氏兄弟接过银子,“喜形于色”、高高兴兴地回家了。他们再也没有去看妹妹一眼,也没再想一下妹妹的处境——妹妹尚未咽气,他们就要给妹夫举行婚礼,迎娶新人,当然也就不必再有这个妹妹了。
王德王仁的这顿早饭吃得先悲后喜,我们却充满了心酸与讽刺。
第三顿婚宴:一个妹妹不在了,又一个妹妹诞生了
三天后,王德王仁来到严家,亲自写帖子遍请亲友,为妹夫严监生和他的妾赵氏操办了一场隆重热闹的婚礼。两位新人,披红带金,先拜天地,再拜祖宗,,又拜王德王仁夫妇——将赵氏认作了妹妹。随即,“共摆了二十多桌酒席”大宴亲朋,一直吃到半夜三更还未结束。便在这时,奶妈来报,说王氏去世。
众宾客还在眼前,严监生和赵氏还各自表演了一番悲伤,而王氏兄弟却毫无反应。他们的妻子则十分机灵,“乘着人乱,将些衣服金珠首饰,一掳精空”连赵氏刚刚在婚礼上戴的赤金冠子,因为掉在了地上,也被这两位舅奶奶捡起来藏在怀中了……
王氏出殡,赵氏要披麻戴孝,王德王仁坚决不同意,说你现在已经不是妾了,是妹妹了,只穿“细布孝衫”就行了。眼见两位王家舅爷对自己这么好,赵氏对他们“感激入骨髓”。于是,这个当了家的女主人,等到
“田上收了新米,每家两石;腌冬菜,每家也是两石;火腿,每家四只,鸡鸭小菜不算。”
两位自是欣然笑纳,他们和这个赵氏妹妹相处甚欢,嗯,赵氏比亲妹妹敞亮多了,时时处处惦记“哥哥们”,真是没有白白为她发声,为她费尽心力操办婚礼啊……
第四顿点心:最后的诀别
王氏去世后不到半年,严监生也生病了,渐渐就卧床不起了。这一天早晨,王德王仁来问病兼辞行——要去省城参加乡试。严监生让丫鬟扶着勉强做了起来,陪着二位吃了些点心,随即拿出了500两银子,说是除夕夜里发现、王氏偷偷攒下的私房钱,赵氏提出要送给两位舅爷科举的盘缠。随即又向王德王仁托孤,若是自己不治,希望他们能照看儿子,教他读书,走科举之路。
王德王仁接了银子,说了写安慰宽心的话,便上路考试去了。
没想到,这也是他们与严监生的最后一面。之后不久,严监生就伸着两手指头,恋恋不舍地死去了。
第五顿作陪严贡生:人间哪有不散的宴席
等到二人考毕回来,严监生已经过了头七,二人赶紧来吊孝,慰问了赵氏。不久严监生的哥哥严贡生回来,也来问丧,赵氏送给他200两银子,摆下酒饭,并请王德王仁来作陪。彼此聊了一番官场考场便散了。
哪想到严监生家一个厄运接一个厄运,不久赵氏唯一的小儿子出天花死去。悲痛过后,赵氏决定立严贡生家最小的儿子为嗣子,请来她最信任的王家舅爷商量。此时,这两位却犹豫起来,说这是人家严贡生的儿子,我们真是做不了主。赵氏口中叫着“哥哥”,希望他们能够为自己说话。王德却不过情面,说我们去说一声吧。可王仁却立刻反对说,我们是外姓人,哪能说得上话。只劝赵氏写封信请严贡生回来决定。
很快严贡生回到家,他同意儿子过继,却不肯让小儿子来,而安排了已经成年结婚的二儿子来,并不再承认赵氏是正妻,催他搬出正屋,打算好了要谋夺弟弟严监生的全部家产。
赵氏这才知道自己是引狼入室,哭闹没用后,来到县衙告状。知县批复让族中人共议。结果严氏族人都畏惧严贡生,谁也不肯替赵氏说话。便是曾经亲自操办过赵氏“扶正”典礼的王德王仁,亦是一句话不说,
“坐着就像泥塑木雕的一般,总不置一个可否。”
此时,严监生已死,赵氏不过是一个寡妇,而严贡生家中人口众多,又到处跟士绅权贵们结交,哪里是好惹的?
王德王仁本就是唯利是图、精致利己的人,只要有钱,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何况这个“干妹妹”赵氏?王家兄弟才不会这么傻,为了她得罪严贡生,那真是太犯不着了!
严监生家的故事结束了,王德王仁兄弟也就此下场。人间哪有不散的宴席呢?他们已经占尽了便宜,吃够了妹妹家的饭,骗足了妹夫的钱。继续兴高采烈地当他们的私塾名师去了。
这是一段兄弟的故事,也是《儒林外史》中唯一一段兄妹的故事。如此见利忘义的兄长,真是令人心寒齿冷。不过想想他们的名字,也就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