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抗戰中,騰沖是中國軍隊從駐有重兵的日軍手中奪回來的第一個縣城。
騰沖平原,狀如盆地,四面環山,歷來有“四鳳求凰”之說。城南約2000米有來鳳山,向西三四千米為寶鳳山,向北約4000米為蜚鳳山,向東北約2000米為飛鳳山。對兵家而言,最重要的是南側的來鳳山,站在來鳳山頂可俯瞰騰沖全城。此外,在城西不遠處有大盈江流過,城東北有飲馬水河環繞。
為奪回騰沖,遠征軍付出了巨大代價。據一位遠征軍老兵回憶,激戰後的騰沖,找不出一棟能躲風避雨的房屋,尋不到一片沒有彈孔的樹葉,可謂“焦土抗戰”。
如今,當年的古城早已不復存在,新建的城樓和牌坊遠不及舊物厚重。唯有國殤墓園中,忠烈祠後,那31米高的小團坡上,像整齊的士兵一般排列着的3346塊墓碑,向世人昭示曾經的戰火硝煙。在那里長眠的,是平均年齡不到20歲的熱血男兒。
在國殤墓園和滇西抗戰紀念館中間,豎有一面中國遠征軍名錄牆,全長133米,牆上刻着十萬余個名字,包括參與滇西抗戰的中國遠征軍將士、盟軍將士、地方抗戰游擊隊、地方參戰傷亡民眾、協同參戰部隊等。據說,隨着知曉名錄牆的人越來越多,名單還在加長。
歷史的畫卷猶如這不斷綿延的名單,鋪展在世人面前。撫摸那一個個石刻的名字,仿佛看見70年前將士們奮勇殺敵的場景。回望歷史,銘記英烈,無疑是我們祭奠和感恩先輩們必要的方式。
口述歷史
1944年7月,遠征軍兵臨騰沖城下。欲奪回騰沖,必先占領騰沖縣城四周的四座山,尤以緊鄰城南的來鳳山為要。
7月25日,新任第54軍軍長闕漢騫率54軍進攻來鳳山。闕漢騫決定先用炮火襲擊和飛機轟炸摧毀日軍火力點,再發起沖鋒。於是,第14航空隊出動57架戰斗機、轟炸機向來鳳山上日軍的火力碉堡進行掃射轟炸,炮兵則以猛烈的炮火進行轟擊,突擊隊用火焰噴射器逐個碉堡地噴射。僅僅2天半,來鳳山就落入遠征軍之手。
日軍龜縮進騰沖城後,四里八鄉的各族民眾紛紛登上來鳳山,或觀戰,或送沙包彈葯。預備2師第4團特務排長王希孔說,當地民眾還送白米飯,飯頭上還有辣豆豉。士兵們議論說,在別處打仗餓飯,在這打仗老百姓送飯吃,打死也甘願,死了也成一個飽死鬼。有老兵說,抗戰打到現在,這種景象好像只有1937年上海的“八一三”抗戰才有。
李會映:當兵的死在戰場,值!
1942年4月,我應征入伍,參加新兵演練。聽說日本人要來騰沖,我在的游擊隊撤到江東山,躲了一陣子。8月折回來,在橋頭村又訓練了2個月,後來正式入編。打騰沖的時候,屬預備2師4團1營2連1排。
騰沖城牆高約8米,寬約6米。城牆四面正中,各有一座高13米的城門。日軍在騰沖的城牆上構築了堅固的堡壘,一開始,美軍用飛機轟炸縣城,但航空炸彈落到城牆上後,立即彈開,在十多米外爆炸,對城牆及堡壘毫發無損。因為騰沖古城是明朝正統十年(1445年)南征麓川期間動用15000名將士耗時3年築成的。城牆根以我們這兒的火山條石、上面加磚砌成,根本炸不動。
一開始,我們的部隊搭着梯子登城,還帶着手榴彈,但鬼子在城堡里射擊,彈如雨下。爬上去的將士和手榴彈一起落在地上,反而炸了自己人,城頭“血流成溝”。
後來,美國人終於想出了好辦法:在炸彈上扎鋼筋。8月初,大批飛機出動,扎上鋼筋的航空炸彈“指哪炸哪”,摧毀了部分的城牆。我們步兵也乘勢發起全面進攻,突入城內。聽說,在城里的白刃戰,108團2營500多人都犧牲了。
再後來,我們在城牆的西南角和東南角挖隧道、炸城牆。有一天,出動的大飛機炸塌了日軍地下指揮部,包括日本聯隊長藏重康美大佐在內的幾十名官兵全悶死在指揮部里。
城隍廟快要攻下來的時候,我們沿着東城牆去偵察,發現了鬼子的暗堡,立即用火箭筒把暗堡掀了。攻進去一看,有3個朝鮮婆子躺在里面。原來,這3個朝鮮籍慰安婦,已經被日本兵滅口了,將她們的肚子都剖開了,腸子也露了出來。
還有一次,我們部隊在一個院子里遇到了小鬼子。那個日本兵躲在土牆後面放冷槍,子彈從後腦勺穿進一名姓金的排長頭部,當場就沒命了。小鬼子還想用另一只手扔手榴彈。我就先開一槍,打斷他拿手榴彈的手。他不投降,我就再發一槍,把他也打死了。
年輕的時候,槍法好。訓練時,要背口訣:“看見目標,將槍舉起,槍面要正,左前臂垂直,右手緊握槍把,閉左眼開右眼,瞄准,停止呼吸,擊發!”
打戰是苦,但我決不當逃兵!部隊里有三類格殺勿論:臨陣退縮,殺;臨陣招妻,殺;開棺撿末,殺。當兵的要不死在戰場上,就死得不明不白。在戰場上死了,那是為國捐軀,死也值!
許本禎:守機場也是打鬼子
1942年,日本人占領騰沖以後,燒殺搶掠,慘絕人寰,在我們這一代人心里留下很深的烙印。古話講:“國難當頭,匹夫有責。”我爸爸不讓我去當兵,我就偷偷跑去當兵。那時候,熱血青年,又讀過一點書,進入了滇西戰時工作干部訓練團學習。
在我們訓練的一年時間里,大家吃飯比快、打靶比准,連上廁所都用小跑的,生怕自己比別人落後一丁點。我記得,當時學校有一副對聯:“貪生怕死莫入此門,升官發財請走他路。”對我們來說,這是教導,也是督促。當兵不怕死,怕死不當兵。
畢業以後,我本以為自己可以扛槍上戰場打日本鬼子,沒想到,被分配到第11集團軍第6軍39師116團2營5連,職責是保護美國飛虎隊的機場。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盡管我不想去後方,但最終還是去了祥雲機場的雲南驛。
那時候,團部駐守在板橋村,連隊就在白馬廟。在雲南驛,我們的部隊用血汗挖出來大大小小幾十個馬蹄形的機窩。一來,這樣可以保護飛機不容易被日本鬼子發現;二來,就算有架飛機燒着了,也不會火燒連營,把其他飛機引燃。
1944年8月,部隊圍攻騰沖,久攻不下。大家心里着急,巴不得親自上戰場。當時,連長告誡我們:在後方擦槍、檢查子彈、保護飛機,比獨自上戰場消滅日本人更有效。大家不得不忍了下來。
後來,中美雙方指揮官決定,采取美國空軍、中國陸軍聯合作戰的方式攻城。這時,我們作為機場維護人員的作用就顯現出來了。飛機上的所有事務,都由我們的地勤人員分班負責,包括加油、檢查槍口、炮口,擦好、再用膠布封好槍口炮口。盡管來了重型轟炸機,我們的任務加重了,但大家都很興奮。每次飛機回來,我們都心情激動、爭先恐後地去檢查,看看膠布有沒有破。如果膠帶口破了,那就是開過火了,我們默默在心里樂開花了,希望每一炮都能多干掉幾個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