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他救了1.6万人，创下肝胆外科无数个第一。
图源：澎湃新闻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5月23日，小雨，上海东方肝胆外科医院中，“沉痛悼念吴孟超院士”的横幅庄严肃穆。一批又一批吴孟超的同事、市民群众前来悼念。
5月22日13时02分，中国肝脏外科的开拓者和主要创始人、中国科学院院士吴孟超同志，因病医治无效在上海逝世，享年99岁。
他走的时候，带着右手拇指和食指长的老茧，保持着拇指、食指和中指一起相向弯曲靠拢的姿势——这个姿势，是在他从医75年中做的16000台手术，用力捏手术钳所留下的习惯姿势。
这双拿手术刀的手，创造了中国肝胆外科的无数个第一。吴孟超用“五叶四段”的解剖学理论和“吴氏刀法”，解决了肝脏手术出血这一重要难题，建立了“常温下间歇肝门阻断”的肝脏止血技术；降低手术死亡率，通过临床和肝脏生化研究，提出纠正肝癌术后常见的致命性生化代谢紊乱的新策略。
吴孟超开辟的每一项第一，唯一遵循的原则便是挽救生命：他把肝胆手术成功率提到了98%，把肝癌手术成功率从不到50%提高到90%以上。每一个提高的数字背后，都是给了患者再生的机会。
2018年7月14日播出的《朗读者》中，吴孟超如此自白：“治病救人是我的天职。”
市民排队参加吴孟超追思会
东方肝胆外科医院3号楼外搭建了一处临时悼念灵堂。据澎湃新闻，23日上午9时许，灵堂外排起长队，人们手捧鲜花，对吴老作最后的告别，向遗照鞠躬、敬礼，慰问吴孟超的家属。
医院外面，市民群众陆陆续续前来悼念，有人不知道具体位置，就在门口打听，说自己想来向吴老告别。
图源：澎湃新闻
长长的队伍，静默不语，有人眼泛泪光，许多吴老的学生眼眶通红。
戴炳华是吴孟超“学生的学生”，现在是该院副主任医师。他表示，2005年进入东方肝胆外科医院后，他长期协助吴孟超管理病人，对吴老有深厚的感情。
戴炳华最后一次见到吴孟超，是吴老在长海医院住院的时候。戴炳华说，刚开始，吴孟超还能够坐在沙发上和他们交流。“他还记得我，问我，小戴，你最近有没有写什么东西？有没有看什么文献？”
多年来，戴炳华清楚“老人家对我们的要求很高”，吴孟超要求他的学生们要“会说、会写、会做”。
吴孟超有些变形的手指，让戴炳华印象深刻。他说，吴孟超因为常年握着止血钳做手术，导致手指关节损伤变形。“他对这双手非常自豪，经常给我们讲，要如何用医生的双手去精准地做手术，怎么给患者带来最好的效果。”
戴炳华也记得，在吴孟超还没有退休时虽然工作非常繁忙，每天都加班到很晚，但他一直坚持每天到病房看看他刚做完手术的患者。每年春节，吴孟超正月初一早上准会到医院来，给每一位值班的医生、护士，还有住院患者拜年。
从医75年，拯救16000人
“在当时那个年代，吴老创造的‘手掐法’切肝技术，挽救了很多肝癌患者。”一位北京朝阳医院肝胆外科医生表示。
数据显示，全球每年新发肝癌患者近70万，其中一半以上来自中国。然而，在上个世纪50年代，中国尚没有肝脏外科手术。
肝外科大约已有100年历史，十九世纪80年代就有人做过肝切除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由于肝外伤病例增多，人们开始深入研究肝脏解剖、细致的肝内解剖及生理的基础，积累了经验。随着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经济、工业、科学技术的蓬勃发展，国际上在肝外科方面做了许多动物实验，进行了生化、免疫等方面的大量基础研究。
1956年，来沪访问的一位外国肝脏外科专家说：“中国的肝外科要达到我们的水平，起码要二三十年。”
当时，吴孟超听到这句话，拍案而起，“我就不信。”自此，吴孟超启动了从肝脏解剖的基础研究。
吴孟超最早接触肝胆外科是在上世纪50年代。那时，中国的肝胆外科还是一片待开垦的处女地。他经过对正常人肝脏的临床解剖学研究，根据Glisson系统（肝内管道系统）和肝静脉的分布，科学地提出中国人肝脏分为五叶四段的临床解剖理论。1962年，吴孟超首先在常温下施行间歇肝门阻断切肝法，在国内首先开展中肝叶切除手术。
这在肝脏外科史上是一个重大突破，吴孟超成为了中国第一个挥刀向肝脏的人。“我们得到了许多解剖数据和形态学知识，对肝内解剖有了细致的了解，然后才转入了临床使用。1960年1月，我们做了第一例外科手术。”此前，吴孟超在接受《科学界》采访时表示。
图源：东方IC
这一系列的肝脏解剖研究，为吴孟超的“吴氏刀法”和“手掐法”止血奠定了基础。吴孟超的手术技巧，被后来的医生称为“魔鬼级”，指他把肝脏掌握得太透，闭着眼睛就能摸出肿瘤的占位和其他脏器的移位。与他同台的医护人员描述，每次他切皮之后，手探入肝脏，他的头总是抬着，闭着眼睛，犹如解牛的庖丁。
而随着肝外科手术的开展，吴孟超发现术中出血较多，手术死亡率达10.6%。
肝脏是代谢十分活跃、十分娇嫩的器官，易碎、易出血，且与脑细胞肝脏缺血10~20分钟，就会引起肝细胞坏死。吴孟超认为，肝脏手术最关键的问题是止血。但解剖理论告诉他，要止血，需要先解开肝脏术中术后的出血之谜，通过肝脏标本来弄清各个部位血管血流的分布规律。为了制作标本，他找来肝脏，用各种塑料溶剂向血管里填充，一次次都失败，可他毫不气馁，继续寻找原因。
每个肝胆外科的大夫都非常清楚，肝手术最可怕的是大出血，所以他们通常手术采用的是降温法，先把麻醉后的病人放入冰盆，腹腔打开后再间断置入冰水。手术在低温下进行，一定程度上可以减少大出血，但是病人会太痛苦，也会得并发症。
吴孟超并没有用这个方法，而是大着胆子革故鼎新。他创用了阻断10~20分钟（对肝功能不良者阻断时间不超过10分钟）后、松弛3~5分钟的间歇门肝阻断法，来防止手术时肝脏创面出血，取得了良好的结果。在他看来，这种方法简单易行易学，进修医师很快就能掌握。
接着，他又为肝门区和一腔静脉的神瘤大出血这个难关绞尽脑汁，经过无数次实验研究， 他又发明了“常温下无血切肝法”，打开了又一个禁区，让更多绝症患者重获新生。“吴氏刀法”也由此在全国得到普及。
据官方统计数据，在长达75年的从医生涯里，吴孟超拯救了超过16000名患者的生命。
为此，他也拥有了一双特殊的手：吴孟超的右手拇指和食指长有老茧，并和中指一起相向弯曲靠拢。这是一辈子用力捏手术钳所致。
之后，吴孟超把探索的目光又投向了早期发现以及中晚期肝癌的研究。
1995年7月，在长沙召开的“卫生部肝胆肠外科研究中心首届学术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吴孟超表示，从免疫学方向来研究肝癌，其研究方向是完全对的，这是因为肝癌患者的免疫功能低下，从这方面找到突破口，采用当今十分热门的免疫治疗手段，找到一种增强杀死癌细胞的方法，联合应用一种增加这些杀伤细胞的粘附成份，极有可能大大降低肝癌的复发率。吴孟超表示，加强免疫学的基础研究十分重要，但还要建立起完备的组织细胞培养技术，基础与临床密切结合，大胆进入临床应用。
随后，吴孟超针对肝癌发现时晚期多、巨大且不能切除者居多的特点，提出“二期手术”的概念，即对巨大肝癌先经综合治疗，待肿瘤缩小后再行手术切除，为晚期肝癌的治疗开辟了一条新的治疗途径；针对肝癌术后复发多、但又缺乏有效治疗的特点，率先提出“肝癌复发再手术”的观点，显著延长了肝癌患者的生存时间；针对中国肝癌合并肝硬化多，术后极易导致肝功能衰竭的特点，提出肝癌的局部根治性治疗策略，使肝癌外科的疗效和安全性得到有机统一。
改变世界对肝脏的理解
1979年9月，第28届国际外科学术会议在美国旧金山举行。参加这次会议的有美、苏，英、法等六十多个国家的两千多名外科专家，代表着世界外科的最高学术水平。
中国获得大会邀请的专家中，除了肝脏外科创始人吴孟超，还有中国外科界三位泰斗级人物吴阶平、陈中伟、杨东岳。
从大会宣读论文的目录来看，将在会上宣读肝外科论文的学者一共有三位，吴孟超排在最后，前两位都是西方发达国家的会议代表。
当吴盂超以流利的英语开始发言时，与会者很快改变了对他的印象——他一开口就震住了全场：“本文分析从1960年1月至1977年12月手术切除治疗原发性肝癌181例，手术死亡率8.8%，有6例已生存10年以上……”
在吴孟超之前宣读肝外科论文的两名外国学者，两人加在一起的肝癌切除术共18例，而讲台上的吴孟超一个人就做了181例。
18：181，两个没有可比性的数字之外，还有吴孟超手术的高成功率、自创的肝脏解剖理论和间歇性肝脏血流阻断切肝法，在会场上引起了强烈的震动！
其论述的手术指征、手术操作、降低手术死亡率、疗效评价等四个问题，每个问题都让会场上的人感到新鲜、有价值。当吴孟超结束他的发言时，台下的人好像还沉浸在他的发言里，愣了好一会儿才爆发出如潮水般经久不息的掌声。
高龄手术，传奇人生
与“吴孟超”三个字相连的，还有一连串的“第一”。
他创造了中国医学界乃至是世界医学肝胆外科领域的无数个第一，翻译了第一部中文版肝脏外科入门专著，制作了中国第一具肝脏血管的铸型标本，首创间歇性肝门阻断切肝法和常温下无血切肝法，完成了世界上第一例中肝叶切除手术，切除了迄今为止世界最大的肝海绵状血管瘤，完成了世界上第一例在腹腔镜下直接摘除肝脏肿瘤的手术……
无数个第一，无不见证着中国肝胆外科从无到有、从有到精的卓绝的探索，更记录着国之大医匡危济世的至高境界。
2005年，吴老被推荐为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候选人。据了解，在奖项委员会对他进行考核时，考核组成员想约他上午谈话，他说上午有手术，建议安排在下午。起初有人猜想，这肯定是位特别重要的病人。后来才知道，那是位与吴老素昧平生的河南农民，病情重，家里穷，吴老只想尽早为他手术，早半天解除痛苦，也能少交一天住院费。
2006年，甫获国家最高科技奖，吴孟超就联名7位院士上书中央，倡言建立国家肝癌研究中心。国家给的500万元科技奖励，他分文未留，全用来成立了研究基金，推动攻克肝癌的基础研究工作。
2006年，吴孟超荣获2005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
在吴孟超被评上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之前，仅有吴文俊、袁隆平、王选等七人先后戴上该桂冠。我国医学界不仅从未有人获此殊荣，该奖项的一度空缺更彰显出评奖背后的慎重、权威、庄严。
为让祖国的肝外事业发扬光大，吴老极其重视梯队的培养，他不畏风险，担保自己的军医学生出国深造，而后再以一己魅力感召他们学成归国，报效祖国。他本人九十多岁高龄依然每周言传身教，亲自主刀多台高难度的肝胆手术，坐堂周二上午的专家门诊，主持第二军医大学东方肝胆外科医院院长的日常事务，并亲自带教多名研究生。
吴老曾说过，“即使有一天倒在手术室里，也将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传奇永续，吴老不朽，愿天下再无肝癌。
21新健康综合自丨人民日报、澎湃新闻、第一财经、晔问仁医
编辑丨李欣夷
图片来源丨图虫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