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港市第一人民医院
1951-2021
70周年院庆倒计时
128天
LIANYIYI
我与一院故事
连一医70周年院庆之际
启动了
“我与一院故事”征文活动
收到了许多医护、患者和家属来稿
老专家们也纷纷写来他们的故事
今天，让我们一起看看
连一医心内科老专家李维本的
《被告》——纪实散文
当前，时有病人状告医院，还发生患者家属袭击医务人员的事件。可是在六七十年代，只有患者感谢医生，包括没有抢救过来的。一次，我们科室抢救一个感染性休克DIC大出血的中年患者，全科室的医生护士紧张地忙了一整夜，也没有把病人抢救过来。我对一直站在我们旁边的病人的老父亲遗憾的说：“大爷，真的对不起了！我们没有把你的儿子救过来。”老大爷看着我们一个个疲惫的面容和愧疚的表情，突然一下子跪倒在我们的面前，激动地对我说：“李医生，我谢谢你们啦！是我儿子没这命，你们尽力了呀！”。可是我们科室，还真的曾经被一个病人家属告上了法庭。
李 维 本
心内科专家
是这么一回事：是在“文革”期间，我们收治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她得了一种难治的“原发性肺动脉高压”的病，就是肺里的血管因为某种原因变细了，右心室里的血液不能顺利的排进肺里，心脏就逐渐扩大而导致功能衰竭。这种病要根治的话，只有做肺移植，那时候，国内还没有这种技术，只能用药物治疗来减轻症状和延长寿命。这个病人反复住院，前后在我们科里治疗了10年，正处于文化大革命最艰难的时候。到她去世之前的两天，她的病情还非常稳定。那天是我查房，病人情况很好，已经不用吸氧和挂吊针了，她的男人提出想带病人回家住几天，我告诫他们，这种病容易有变化，稍一劳累就会引起心衰，劝她最好不要回去。他坚持要带他老婆回家。我估计就现在这种状况，回家住几天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但还是按照制度，叫他在病程记录上写下“回去后发生一切意外与院方无关”并签上名字。谁知到第三天，他把老婆送到病房时，竟然全身青紫，血压脉搏都测不到，已经奄奄一息了。我们全科上阵，竭尽全力，也没有把她抢救过来。我非常气愤的责问她男人：“她离开病房的时候那么高兴，再三的感谢我们。为什么回去两天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到底把她怎么了？”她男人耷拉着脑袋一声也不吭的把尸体弄走了。
谁知没几天，医院告诉我们说，死者家属把我们告上法庭了，说是我们科的王医生给他老婆吃了带回家的药，造成了休克，要我们赔偿他多少钱。市里认为理由不足就驳回没有立案，他竟然又告到省里去了。王医生是个十分谨慎的老医生了，更何况她给病人带回去的药，就是住院期间服用的硝酸酯类药物，病人已经吃了10年了。就是这个药使病人缓解了症状，延长了生命。但王医生还是很害怕上法庭。医务科的炎科长就找到了我，叫我出庭答辩。我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正想找人发泄哪。开庭那天，我带着一大叠资料和满腔的怒火和炎科长、王医生乘医院的救护车上了南京，在法院附近的一家小旅馆里住了下来。这次开庭，是有社会各界人士参加的比较透明的可以公开辩论的一种办案形式，这正合我意。
李维本
开庭那天，我们怀着不同的心情走进审判大厅，进门前，我看见那个男人猥琐的蹲在门边，胆怯的望着我。我从他跟前走过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里说：“你等着吧，今天看是你告我，还是我告你！”
审判大厅里，靠西墙根摆了三张课桌和三把椅子，这就是被告席，不过没有设标牌，我心里想：“你们的心也是虚的。”宣布开庭后，我们三个被告人入了席，我在中间，炎科和王医生分别坐在我的两边。炎科还是有点忐忑不安，不住的搓着手，王医生则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被告，垂着手，低着头，等待着审判。我端坐在位置上，扫视着眼前的人，黑压压坐了一片。有省公安厅的，法院的，省人大的、省政协的和无党派人士，还有卫生厅的领导和请来的专家们。我在环视他们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上，原来是我们农工民主党省委会的委员，省人民医院的姚主任，我当时是农工民主党连云港市委会的副主任委员，也是省委委员，我们经常在一起开会和参观，而且还两次一同到北京参加农工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当我们俩的目光碰在一起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的惊奇和不安：“李主委怎么会成了被告呢！”他肯定在为我担心哪。可我对他微微一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意思是叫他放心，我不会输的。
会场安静了一会，主持人说了开场白之后，就请在场的专家和各界人士提问。首先发言的是一位稍胖的中年妇女，看样子像个医生。她问道：“你们是根据什么诊断原发性肺动脉高压的？”我便讲叙述了抢救这个病人的艰苦历程：病人是在文革中期两派武斗最激烈的时候，因为右心衰竭住进我们医院的。那时侯，我们医院的设备很简陋，除了一台X光和心电图机，就没有更多的设备了。因为她的病情很像肺心病，当时，我们医院收治的肺心病很多，大多是老慢支造成的。但是，这个病人却找不到引起肺心病的原因，我们按照减少回心血量，减轻右心负荷来缓解心衰的原理，采用了扩张静脉的硝酸酯类药物，结合强心利尿，取得了明显的治疗效果。以后我院引进了超声心动图，我们终于用心脏超声揭开了她的秘密。原来是严重的肺动脉高压，在肺动脉和肺动脉瓣没有狭窄的情况下，这就提示肺内的小动脉弥漫性狭窄，如果找不到确切的原发病，那就可以诊断为原发性的了。许多文献和教科书都是这样诊断的。如果您是医生并懂得心脏超声的话，您就可以在我们的病案里找到答案了。
那位女士赞许的点点头，然后颇感兴趣的说道：“我也是个心内科的医生，在出庭之前，我已细心的研究了你们的病案，也查阅了一些文献，这种病除了全肺移植，没有根治的办法，一旦发生心衰，就是在医疗条件最好的医院里，病人的生命最多也只能能维持七到八年。你们却使一个如此严重的患者，活了十年，而且死亡前病情还是那么的稳定。我非常想知道，你们是怎样做到的。”我听完她的一席话，心里酸酸的，说话的声音变得有些悲伧。“我不想多说专业方面的问题，只想让各位了解我们是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中救治这个病人的。那时候，我市两派的武斗，已进入了高潮，城市的上空，枪炮连天，医院的医护人员，大部分离开了医院，人员最少的时候，整个内科，就剩下我和我爱人两个医生。大炮把二楼的屋顶炸了一个洞，把一个风心的女病人吓死了。我们只好把两层楼的病人合并到楼底下来。病人和陪护，医护人员家里的老人小孩，为了躲大炮，都挤在那个狭窄的走廊里，像个难民营。当时还经常停水停电，后勤人员又十分缺乏。记得那天夜里，我们摸黑到仓库里去拉氧气筒，因为天黑路又不平，把氧气筒歪倒在地上了，就听哐当一声，我们还以为是炸弹落下来了，吓出了一身冷汗。围城的战斗越来越紧张，科室里人心惶惶，仅仅留下的几个护士，也都想走。那天，这个病人的男人，一把抓住我的膀子苦苦地哀求我说：“李医生，胡医生，您们可千万不能走啊！你们走了，我们就没命了呀！”我听着不断的枪炮声，看着满屋的危重病人那求助的目光。我坚定的回答他：“你放心，我们不走。我们不能丢下你们。”在停电的深夜，我们经常是掌着煤油灯蹲着走进病房里，趴在病人床边上抢救病人的，因为一抬头就可能被从窗户飞进来的流弹打中，一个年轻的红卫兵，就是这样被打中了颈动脉。因为铁路被破坏了，火车开不进来，从南方运来的香蕉橘子，都烂在车厢里了。同样，药品供应也断了，强心药洋地黄用完了，三种抗心衰的药物少了这一样，心衰就难以控制了。看到文献上说，夹竹桃甙有增强心肌收缩的作用，我们就托公园的熟人给摘了许多夹竹桃的叶子，洗净焙干，然后碾成粉末给病人口服，解决了这个的难题。想起那些日子所碰到的困难，真的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说到这里，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声音有些呜咽了。全场的人似乎都被我的故事感动了，大家都沉默了，那位提问的女士似乎在试泪。她调整了一下情绪之后，又说：“你给大家讲讲关于硝酸酯类药物的问题吧。”我把我们运用这类药物有效的控制了病人的心衰的实践结合文献资料详尽地阐述了这个药物的作用。那位女士插话问道：“病人家属告你们是这个药造成的休克而死亡的，怎么解释？”“硝酸酯类因为它是通过扩张血管而发挥治疗心衰和缓解心绞痛的作用，在初次用药的时候，会引起一过性的血压下降甚至休克，这是药物机理所造成的负面效应，我们当然知道。但这种副作用只发生在最初用药的短暂时间里，最多三四天就很快适应了。这个病人在回家之前，一直在服用，而且已经用了近十年了，从来没有发生过低血压反应，怎么可能回家吃这个药就造成休克了呢？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好像问题已经赶到焦点上了。主持人急不可耐的反问：“那病人回家后为什么就会发生了那么严重的后果呢？”他似乎要将我的军，但他却没有料到，这正是我要提出的问题。“谢谢主持人，谢谢你提前替我提出了我今天要提的最为关键的问题。说心里话，我今天不是来接受审判的，我是来告状的！我们全科的医护人员，在那个艰苦的年代里，历尽千辛万苦抢救过来的一条生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给葬送了，我们不甘心！请问各位，为什么病人家属执意要把病人弄回家？为什么回家两天病人就很快死亡了！离开医院后，她的男人对她又做了些什么？是谁把这个患者推向死亡的？这才是你们公安系统应该弄清的问题！”我又激动起来了：“十年了！我们容易吗？我们没天没夜的一次又一次的为他老的婆夺回了生命，到了，竟然让我们坐到了被告席上，难道不让我们寒心吗？我们有什么错？我们到底错在那里？”我已控制不住了自己的眼泪。
全场鸦雀无声，空气好像都凝固了似的。我没有再说话，只有愤慲的目光和剧烈的心跳。审判在一片寂静中宣告结束。此时，炎科已经坐直了身子，王医生一直在抹着委屈的眼泪，因为，她也是和我们一起战斗的战友啊。姚主任从散场的人群中走到我的面前，拉着我的手，深情的说：“李主委，谢谢你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
我们刚走出大厅，突然那个男人从门边窜了出来，一把抱住我的腿哭倒在地，他边哭边说：“李医生，王医生，我对不住你们啊！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
我们默默的走回到了驻地，大家坐在床边上，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炎科发话了：“哎哎！这是怎么了？我们赢了！这官司我们打赢了！我们应该高兴啊！啊？走！上街，我请你们喝酒！咱得好好的庆祝一下，我们打了一个大胜仗啊！一个大胜仗啊！真是痛快！太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