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陈姗 养猪人的“高光时刻”来得快而猛。
10月19日，福建南平市养猪人阿土向经济观察报记者算了一笔账，“按照现在的饲料、人工成本测算，我这边的自繁自养猪差不多9.1元（每斤）保本，今天的收购价是15.8元一斤，按照一头猪260斤出栏体重测算，养一头猪差不多能盈利1700元。”
猪价近期正运行于本年度最高位，其短期上涨的速度和幅度，让从事养猪行业近7年的阿土也感到意外。
据农业农村部监测数据显示，2022年10月10日-10月16日，全国规模以上生猪定点屠宰企业生猪平均收购价格为27.34元/公斤，环比上涨6.2%，同比上涨98.8%。
记者多方采访获悉，近期猪价上涨是多方面因素共同推动。中国农业科学院北京畜牧兽医研究所研究员朱增勇在接受经济观察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近期猪价上涨主要是恢复性和季节性上涨，同时叠加短期生猪压栏惜售与二次育肥增加、生猪产能高位回调、成本上升等因素影响，造成猪肉市场供应出现阶段性偏紧。
值得注意的是，针对近期生猪价格持续高位运行的情况，国家发展改革委价格司建议大型养殖企业保持正常出栏节奏、顺势出栏育肥猪，促进生猪价格稳定和市场平稳运行；要求企业不得故意压栏抬价，更不得串通涨价。
本轮猪周期进展到哪？宏观调控与供需格局碰撞，后续又会如何演化？猪价争议之下，养猪人面临的机会和风险，都摆在了眼前。
飞涨
阿土是一名90后，2016年，他辞去程序员的工作，选择回家养猪。目前，他经营着三个养殖场，能繁母猪合计2600头，育肥猪2万头。
养猪人的悲喜与猪周期同频共振，通常会经历上行期、下行期和筑底期。按照一轮完整的猪周期时间跨度大概4年左右的时间，真正意义上，阿土才刚刚经历了一轮完整的猪周期。
猪周期类似一个追涨杀跌的“怪圈”，它符合经济学最基础的供需关系：供不应求，价格上涨；供大于求，价格下跌。
上一轮猪周期中，阿土也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2018年被他视为自己人生中最惨的时候。彼时，非洲猪瘟传入中国，导致大量生猪死亡，养殖户也遭受巨大经济损失。阿土承包的4个养殖场，损失了3000头母猪和4、5万头育肥猪。到2018年底、2019年初，他的负债接近3000万元。
跌至谷底，反弹的速度和力度就非常大。受非洲猪瘟疫情、部分地区产业限制等多重因素影响，到2019年9月份全国能繁母猪存栏同比下降约40%，超过此前历史最大降幅的一倍。由于阿土抓住时机进行复养，随着此后猪肉价格大幅走高，并创下历史新高，“回血”的速度也非常之快，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的债务基本上就还清了。
近段时间尤其是进入第四季度以后，猪价快速拉涨且整体走势与2019年第四季度高度吻合。中国养猪网养猪数据中心显示，10月20日，生猪(外三元)价格为每公斤28.59元，较9月20日(每公斤24.04元)涨幅接近20%，较3、4月份年内低点上涨了约140%。
阿土也恍惚觉得，2019年下半年的超级猪周期又回来了。
《2022年第二季度中国货币政策执行报告》提及，2006年以来我国大体经历过四轮“猪周期”，每轮历时四年左右，前1.5至2年为价格上行期。
报告还指出，今年4月份国内猪肉价格下行至阶段低点，距离上一轮周期的起点(2018年5月前后)已有四年左右时间。4月下旬以来猪肉价格趋于上行，尤其是6月下半月后涨价加快、上行曲线斜率变陡，平均批发价在6月16日至7月15日的一个月时间内涨价逾40%，意味着新一轮“猪周期”已经开启。
自6月中旬以来，猪肉价格就开始出现稳步走高的趋势，这种向上的趋势在10月份表现得更为“陡峭”。
10月20日上午，记者来到位于上海浦东的一家菜市场，猪肉摊前门可罗雀。摊主告诉记者，“10月份以来，猪肉价格几乎每天都在上涨，除了中间有一两天一斤跌了几毛之外，每一天都有几毛到一块多的上调。比如涨幅较大的夹心肉和肋条，这个月每斤已经涨了8元，涨幅超过30%。”
“上半年生猪市场还很平静，我也搞不清楚为何会阶段性上涨得这么多。”阿土告诉记者，10月2日那天，因为要支付工人工资和饲料款，他卖了2车猪，当时收购价是13元/斤，一车装130-150头猪，每头体重约260斤。10月4日，收购价就涨到了13.8元/斤，这意味着，2车猪早卖了一两天，他就少赚了五六万元。
推手
十一假期后，大商所生猪期货主力合约站上24000元/吨大关，最高报24300元/吨，刷新2021年5月以来高点，较今年4月12360元/吨低点价格接近翻倍。
对于猪价这一波上涨的原因，阿土的感知是：周边养殖场的养猪量都减少了，比高点减少40%左右；此外，近期生猪收购一天一个价，不少养殖户选择压栏待涨。
“十一假期前，全国瘦肉型猪的出栏均价大概是在24块钱一公斤，现在的价格已经到了28块钱一公斤左右，大概涨了4块钱一公斤，涨速比较快。”中国生猪预警网首席分析师冯永辉在接受经济观察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近期生猪价格飞涨，主要由五方面因素共同推动。
其一，入秋天气转凉，猪肉消费有所回升，户外消费、餐饮消费都比夏天高温季节出现明显回温；其二，根据农业农村部数据，10个月前能繁母猪存栏量接近于低点位置，母猪怀孕、产仔再到育肥，对应现在商品猪的供应水平也就相对偏低；其三，是来自于饲料成本的大幅上涨，尤其是最重要的饲料原料豆粕，近期部分地区甚至突破6000元/吨，较去年同期价格涨了六七成。而在养猪成本里，饲料成本占到70%-80%；其四，是短期的人为因素，在十一假期前后供应减少，需求增加，叠加成本上升，导致生猪价格出现上涨，进而加剧压栏惜售的情况，进一步助长价格上涨，产生价格泡沫。
随着生猪价格站上年内新高，生猪养殖利润也处于较高水平，头均养殖盈利超千元。上半年还普遍亏损的猪企也迎来业绩拐点。
近日，多家大型猪企发布2022年三季度业绩报告或预告，三季度营收及利润出现大幅上升。
10月18日，天邦食品(002124.SZ)在2022年三季度报告中称，第三季度，公司营业收入为29亿元，比上年同期增长3.08%；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4.17亿元，比上年同期增长120.38%。
天邦食品认为，第三季度公司业绩扭亏为盈，主要是由于生猪市场价格同比明显上升，以及养殖效率改善带来养殖成本同比下降，生猪养殖业务产生盈利。
禾丰股份（603609.SH）10月16日发布三季业绩预告显示，预计2022年前三季度实现归属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净利润3.2亿元到3.7亿元，同比增加564.05%到667.81%。尽管生猪业务在禾丰股份营业收入中仅占5.05%左右，但鸡肉作为猪肉的替代物，往往存在鸡随猪涨的趋势。
有“猪茅”之称的牧原股份（002714.SZ）10月18日晚发布的投资者关系记录表。公司称随着三季度以来猪价上涨，现金流持续改善，企业对部分养殖项目复工建设，下一阶段资产负债率等财务指标也将随着经营优化有所改善，同时将进一步降低财务成本，提升盈利能力。
朱增勇表示，2022年4月份新一轮猪周期开启，目前已经7个月，本轮周期跟以往周期相比，生产和市场走势差异较大，生产调节更快，因此猪价触底以后短时间内恢复到成本线以上并全年会实现较好盈利，避免了以往周期产能的大起大落。
前面几批猪“卖飞了”，为了不再出现卖早了后悔的情况，和不少养殖户一样，阿土也想着不着急出栏。
“猪价持续上行，对于养殖户来说，‘诱惑力’太大。一头猪一般养6个月才卖，行情好的话能赚1000块钱一头，但在目前这种行情下，晚卖十天半个月，可能就多赚了500块钱，相当于十天赚了三个月的钱。”阿土向记者直言，“现在每天我都忍住不去看市场报价，卖猪不能操之过急。”
争议
有市场人士认为，近期生猪价格明显上涨，重要原因就是部分养殖户为博弈后市行情，出现非理性的过度压栏惜售和二次育肥等行为，减少了市场供应量。
在冯永辉看来，惜售现象是正常的选择性投机现象，在生猪市场表现相对突出。它的前提是基于基本面，是在市场短期缺猪的环境下，对猪价中后期行情普遍看好。他认为，集体性的、投机性的压栏行为，必然会加剧短期供应紧张的局势，进一步助推价格上涨，从而产生价格泡沫。相比猪价涨幅，他认为，目前更需要关注的是后期猪价可能存在“雪崩式”下跌的风险。
面对不断走高的猪价，宏观政策调控亦不断加码。
国家发改委微信公众号10月20日发布消息称，针对近期生猪价格持续高位运行的情况，发改委价格司加强与部分大型生猪养殖企业沟通协调，研究共同做好生猪市场保供稳价工作。发改委价格司要求企业不得故意压栏抬价，更不得串通涨价。
事实上，这已是本月以来，发改委第三次发布关于生猪的相关消息。
10月19日，国家发改委发布公告称，10月10日-14日当周，36个大中城市精瘦肉零售价格周均价比2021年同期上涨超过40%，进入《完善政府猪肉储备调节机制 做好猪肉市场保供稳价工作预案》确定的过度上涨一级预警区间。近日国家将投放2022年第六批中央猪肉储备，并指导各地加大力度同步投放地方政府猪肉储备。
10月14日，国家发改委发布公告称，近日发改委价格司组织部分业内专家，对近期生猪市场供需和价格形势进行分析研判。
宏观调控与供需格局碰撞，四季度猪价将作何反应？
冯永辉表示，“发改委要求大型企业正常出栏、甚至部分企业要加快出栏，这都是为了刺破短期内集体性压栏和二次育肥这样的投机行为产生的价格泡沫，让市场价格回归理性。”
10月14日，中央投放2022年第五批猪肉储备2万吨，已累计投放储备冻肉10.71万吨。近日，今年第6批中央猪肉储备也将投放。
徽商期货农产品分析师尉秀分析认为，单从储备猪肉投放量上来说，不会给当下的供给造成实质性影响。建议关注投放频率以及进入一级预警后是否会加大投放量。另外，重点关注监管约谈，龙头企业加大出栏等造成的情绪面影响。
东亚前海证券研究所大消费组组长汪玲认为，冻肉放储持续进行、国家发改委发声旨在降低市场过热预期，减少养户盲目压栏惜售行为以稳定猪价，或一定程度限制后续猪价涨幅。但在2021年产能去化效应显现叠加四季度消费旺季带动，供紧需宽态势下猪价有望高位运行。
尉秀则认为，当下正处于猪周期价格启动第一阶段。猪瘟疫病等不特定因素的防控能力升级、资金及固定设备的投入以及能繁母猪存栏等影响，本轮猪周期价格波动的剧烈程度将会低于上一轮。她预计，10月份猪肉消费难有明显增幅，未来一个月猪价或以稳定为主，倘若加大冻肉投放量叠加大型猪企主动配合降价加大出栏，不排除猪价在短期内快速回落。
在朱增勇看来，猪价已经上涨至较高水平，继续上涨空间很小，后期随着出栏量增加猪价回调风险较大。按照目前的猪价，出栏一头生猪盈利在1000元左右，盈利已经相当可观。
“希望广大养殖场户看准行情，合理安排出栏时机，及时锁定利润，落袋为安。这既能满足当前的市场供应，又能避免后面价格回落时大家争相出栏，造成踩踏效应，使本来能够到手的盈利大幅缩水，甚至当了亏损的‘接盘侠’。”朱增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