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穿着破旧的长衫,站在绞刑台上。
脖子上套着麻绳。
随着一声令下,他脚下的木板突然断开。
他被重重地挂在绳子上......
这是一个电影的拍摄现场。
台上的男人,是演员张颂文。
在电影里,他饰演一个人物。
为了还原这场戏,张颂文被威亚吊着反复上下了4、5次。
最后一次,张颂文被绳子拉上来时,他努力地指了指绳子。
示意工作人员帮忙解开。
原来他已经说不出话。
解开衣领,脖子红了一圈。
在场的工作人员看得很心疼。
即便身上穿着威亚衣,可这样的动作对于演员来说危险系数极高。
“一旦你呼吸的时候,你的喉咙的骨头,会和绳子有个对抗,只要我的生理极限能承受得住,我就努力演完。”
为了演出角色跛脚的感觉,他在鞋子里放一颗尖尖的石子。
“你看,都不用演,真实的东西永远比假模假式的好。”
说完,就朝人群中走去。
尖锐的石子顶着脚底,疼痛钻心而来。
张颂文果然“瘸”了,一拐一拐朝前走去。
如今的演员拍戏,很多都会用替身或者抠图。
像张颂文这样近乎愚钝的表演,太少。
他选择把自己完全交给“演戏”。
让角色注入灵魂。
直面疼痛与黑暗。
张颂文常说,“我的籍贯是广东省韶关市新丰县回龙镇唐村。”
他有意强调自己的完整籍贯。
不仅仅因为那是年少生长的地方。
更是和母亲相依为伴的日子。
13岁那年,母亲被确诊为肝癌晚期。
医生说,活不久了,顶多半年时间。
张颂文每天陪着母亲。
给她四处找草药,买老陈皮。
有时在学校上着课,因为担心母亲。
就从学校溜到医院,看看母亲还在不在。
在张颂文的精心照料下,母亲熬了两年时间。
而张颂文每日担惊受怕着。
有时,他会自私地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半年后,母亲去世。
张颂文突然感到内疚。
是不是因为自己有了这样的想法,才会导致母亲离世?
每次回忆往事,这个点成了张颂文无法解开的心结。
它像一根游走在张颂文血管里的针。
冷不丁就会刺痛自己。
职业高中毕业后,张颂文干过很多工作。
做流水线。
洗汽水瓶子。
装过空调。
干过酒店服务员。
后来,他考取导游证,成为了一名导游。
他带着游客游览风景,踏遍河山。
图来源:最人物
最忙的时候,他一年只休息了3天。
因为干得不错,张颂文连续多年获得“广东省优秀导游”。
1999年,公司来了个新同事。
二人聊起梦想。
同事问他:“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张颂文有点心颤。
他很久没有考虑过了。
但在内心深处,那个梦想被压抑许久。
“我喜欢看电影,想从事电影相关的。但那不可能,电影离我太远了。”
“怎么不可能?可以报考北京电影学院啊。张艺谋也是28岁才去学电影。”
同事的鼓励让张颂文燃起希望。
他辞去导游,报考北京电影学院。
这一年,张颂文25岁。
因为是大龄考生。
刚进入北电的张颂文很不适应。
经常被学生误认为老师,见着他就喊“老师好”。
更痛苦的是他的广东口音。
广东人说话没有卷舌音。
经常“四、十不分”。
老师对张颂文说:“半年后,你的普通话要是过不了等级,你就回家!”
师命如山。
为了改掉广东口音,他想出一个奇招:
用干净的小石子含在舌头下。
强迫舌头卷起来。
练习北方人打招呼,聊天。
同学大都已经开始练习剧本。
而他,还在纠正自己的口音。
图来源:人物
半年后,张颂文顺利考取普通话等级。
为了赶上进度,每天早上,他带着大家一起出晨操。
或者一个人在空地吊嗓子。
勤奋。
努力。
踏实。
毕业时,张颂文以全届第一的成绩毕业。
全校师生对他寄予厚望。
成绩这么优异的学生,剧组应该抢着有人要吧。
然而现实打了他一嘴巴。
张颂文连着跑了五六十个剧组。
没有一个剧组要他。
老师说,“数量不够,时间不够。”
于是,他跑了840个剧组。
第一年,360个。
第二年,280个。
第三年,200个。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张颂文只能靠着一句鸡汤支撑自己:
明天应该就会更好了。
为了节约开支,每天晚上7点半,他才去菜市场买菜。
因为这个点收摊,菜成捆卖,便宜。
他不怕穷,不怕饿。
唯一怕的,是家人的问候。
他怕猝不及防地关心,会打开装满心酸委屈的心门。
在《我就是演员》里,张颂文曾现场表演过一个片段。
张颂文试戏失败。
迷茫中,手机响了,是父亲打来视频的。
他先是深呼吸一口气。
然后强忍委屈,接通视频。
聊到一半时,他猛地别过脸。
弯下腰,狠狠地抽了口气。
然后擦干眼泪,强忍着和父亲告别。
至此,片段结束。
而台下的人,早已泪湿衣衫。
没有技巧。
张颂文靠的是真实。
不,应该说是现场还原。
因为北漂20年,这样的场景早已发生无数次。
三年后,张颂文开始能接到一些龙套角色。
龙套是主角的背景墙,照理演完就可以拿钱走人。
张颂文不。
专业告诉他,“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
他会缠着副导演问:
“这个角色哪里人?什么背景?什么原因导致他这样?”
副导演不耐烦:
“你演不演,不演你走人好吗?”
张颂文不说话了。
过会,他又开始问。
导演直接喊话“让那人直接走吧!”
张颂文不光和自己较劲。
还和市场较劲。
即便来找他演主角,如果不喜欢就不接。
2009年,张颂文搬到了北京郊区。
偶然认识了赵玉德。
这个带出舒淇、张家辉的金牌经纪人。
因为喜欢张颂文,从香港搬到北京。
赵玉德也不强迫他接戏。
“他‘纵容’了我八年。”
有一次,张颂文谈了一部戏。
如果谈成,冬天取暖的煤就不用愁了。
谈着谈着,张颂文觉得这个角色非常讨厌。
并且非常厌恶导演制片人对他的态度。
这次的合作不欢而散。
好友周一围劝他,“先把煤的事儿解决了。”
“我冷死都不会去拍。我就不。”
2016年,赵玉德再也忍不住了。
“颂文,能不能积极点?其实市场上还是有人欣赏你的。你都40岁了。”
“哎呀,无所谓。”
赵玉德无奈。
“能不能为我想想?我连房租都快要交不出了。”
张颂文很诧异,这是赵玉德第一次开口求他。
他不再过于拧巴。
2016年,娄烨找到他。
邀请他参加电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饰演建委主任,唐奕杰。
张颂文曾问,为什么是我?
娄烨说:
“你演过我戏的配角。即便我的镜头没有带到你,你依旧在建立自己的角色。这样的人一定会自己的角色负责。”
娄烨没有看错人。
张颂文拿到“唐奕杰”一角后。
从内因到外果,仔仔细细分析了遍。
他自卑,所以讨好。
他匮乏,所以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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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一播出,很多人被这个戏份不多的“唐奕杰”吸引。
他太真实。
太清晰。
就像是从生活里走出,进入到电影。
2019年4月3日,电影首映日。
张颂文从影院走出。
门口围着一堆记者和影迷。
他们喊着,叫着。
还对他竖起大拇指。
还有很多朋友打来电话说:
“颂文,你演得太好了!”
那晚,张颂文被喜悦包围着。
只可惜,赵玉德再也看不到如今的张颂文。
因为在2016年,赵玉德突发心梗,倒在了张颂文的家里。
唯一留给张颂文的,是一件土黄色的皮夹克。
张颂文偶尔会穿着它,参加一些活动。
见证自己的高光时刻。
“玉德,你看见了吗?”
图来源:最人物
他用这种仪式,补上自己对赵玉德的亏欠。
2020年,张颂文 在《隐秘的角落》饰演朱永平。
在一场和秦昊的对手戏里,他们为“朱永平被绑应不应该叫”争论半天。
最后各自妥协才完成拍摄。
这部戏结束后,张颂文被更多人看到。
他受邀参加《我就是演员》的录制。
《我就是演员》导师赫赫有名。
有章子怡,郝蕾,李成儒等。
他们的点评犀利成风。
很多老演员,都被直接骂哭。
但到了张颂文这里,他只是鼓励。
李汶翰演韦小宝不像。
被导师们批评。
只有张颂文看到了他有优点的一面。
“你演出了韦小宝的古灵精怪,但是别忘了,他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然后循循善诱。
王霏霏是唱跳歌手出身。
演技瑕疵很大。
站在台上被导师批评时,紧张地眼眶都红了。
张颂文点评时,他温柔地说了一句:
“我欢迎你加入我们职业演员的行列。”
一句话,让王霏霏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她感激地向张颂文鞠了一躬。
“谢谢。”
对于演得好的演员。
张颂文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
无论是主演还是配戏的演员。
他都能捕捉到令人惊讶的细节。
“如果不是这几位配戏演员,王自健不可能演得那么流畅。我向你们致敬。”
所有导师里,张颂文也许不是最权威的。
但他是最懂演员的。
他曾在接受采访时说:
“这十几个演员,我一个都不想淘汰。”
张颂文太知道那些挣扎中的演员。
他们不是不努力。
也许是方法不对。
也许是机遇不佳。
张颂文希望自己给的建议能帮助他们。
避免他们少走一些弯路。
哪怕一点点。
张颂文被称为“温柔导师”。
只有他自己清楚,当年走过的路,他不希望学员再走一遍。
炸鸡店夫妻是张颂文搬到北京郊区认识的朋友。
平时关系很好。
张颂文空闲时,还去店里帮忙。
一次,老板娘在电视上看到张颂文时,惊讶地说:
“你是演员?你都能当演员啊?”
张颂文不好意思地笑笑。
是呀,褪去舞台的光环,张颂文太普通了。
把他往人堆里一丢,就淹没了。
可张颂文乐得自在。
他特别爱逛菜市场。
穿着一件军大衣。
两手缩在袖口里。
挤在人堆里,看那些小摊贩吆喝着。
没事就爱找卖菜大爷,唠唠家常。
还和小摊贩聊起莴笋菜的做法。
“这些人多有力量啊,每个人都有故事。”
他习惯“大隐隐于市”。
从世俗的烟火气里,探究艺术的真谛。
在租住的小院里,他种了很多花草树木。
拾掇花草。
采摘瓜果。
感悟生命,体验四季。
所以看张颂文,你会觉得他其貌不扬。
甚至到现在,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
可当他一演戏,就会发光。
他将生活的点滴融入演技。
浑然天成。
自成一派。
他更是把自己当成一块橡皮泥。
为剧本服务。
塑造角色。
也许哪天你在街头碰到他,会擦肩而过。
但如果在银幕上看到他,你一定会说:
“是他,演员张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