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道家“莊周化蝶”的故事,反映了莊子對人的精神生態的關照。莊子,人也蝴蝶,自然也。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這“栩栩然蝴蝶”其實就是莊子精神的化身。莊周化為蝴蝶,蝴蝶化為莊周,物與我,彼與此之間沒有任何不可通的界限,“夢中化蝶”反映了審美狀態在醉夢中更易出現。莊子於夢中呼喚人的本真的自然天性,以夢的形式完成了人和生態內部諸要素的對話,其實是在更高的層面上完成人的精神境界的超越。“莊周化蝶”暗示著回到原點,也就是人向自然的回歸。人應該回到自己的“心之初”,尋找那片生命的綠色,找回那片草長蝶飛的世界,因為自然是人進達精神自由的平臺。海德格爾說“生活在城裡的人一般只是從所謂的‘逗留’鄉間獲得一點刺激,我的工作卻是整個被這群山和人民組成的世界所支持和引導。”①人與自然全就是一個精神共同體。莊子在《天下》篇裏就強調了與自然的精神接觸,他說“獨與糜鹿共處”這正是主體自覺地追求從心靈上能動地與宇宙精神為一,人以自然的姿態與物為一,從而從精神生命上通過天人合一的追求獲得心靈的自由。儀平策教授在其《從現代人類學範式看生態美學研究》一文中認為,人類思維範式經歷了三個階段農業文明階段世界論範式、近代工業文明階段的認識論範式、後工業文明的人類學範式。人類學範式是後工業文明階段新思維管道。它消除了“物”“我”的對峙狀態,既不要“物”遮蔽“我”,更不以我“役使物”,消解了人與自然的二元對立,把人與自然的關係還原為複歸於人類生活的本原性、直接性和諧。從“莊生化蝶”的“物化”這種“與物冥合”“身與物俱化”的管道來看,我們可以把它看作是人類學範式的原始階段,莊子正是通過這一方氣德海德格爾式達到了對日常世事的超越,忘身於世俗生命,達到了與天為一的審美化境。從物化的境界來看,它就是王國維所說的“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莊子在《知北遊》篇深有感慨的說“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抒發的就是這樣一種審美境界。可見自然不僅是人無機的身體,更是人類精神的樂土。其次,“莊周化蝶”的故事,反映了在自然向人生成和人的生態生成中,萬物的節奏韻律和人和精神的富有詩意的異質同構關係。生理和心理學的最新成果表明,審美活動的生態本原根源於節律感和感應性,而這些是一切生物固有的特性。什麼是節律節律是運動在時空中的結構表現。它以物質為載體,既是資訊,也具有能量。節律感應成了生命存在活動的一種生態基礎和生態機制。所謂審美,無非是通過節律感應對生命節律狀態及其生命意義的優化追求而已。人和物都是宇宙節律的產物,正是以節律作為普遍仲介,才使人與環境建立起萬物相通、天上人相生的生態關聯,才使得物質與精神,身體與心靈得以溝通。從這個意義上看“莊周化蝶”,我們也就更能理解莊周何以能逍遙遊於“物”的精神世界,“栩栩然”樂不知周,樂不知蝶,周非周,蝶非蝶,周亦蝶,蝶亦周,周蝶互化,化而為一。所謂“萬物各得其妙”、“物我同一、“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這些極為生動地表述了中國人“物我同質同構”的生態審美意識,以及在審美活動的心靈體驗中作為審美主體的人在與自然的交融中舒坦自在、優遊閒適、俯仰自如的審美態勢,也就是物我兩忘、天上人一體、物我互滲、主客體生命相互溝通共振的審美化境。一句話,莊周化蝶之“化”的生態前提是萬物共有之節律。惟其如此,物我界限得以消解,萬物融化為一。其三,“莊周化蝶”的故事,反映了審美是人與自然實現統一的最重要的管道,也是深層生態學所謂的自我實現的重要途徑。奧地利哲學家布伯認為,人與世界構成兩重關係一是,為我們所用的世界,可以用“我一它”關係表示,這是一種把世界萬物當作對象的態度。一是“我們與之相遇的世界”,可以用“我一你”關係,這是一種把世界萬物看成是平等主體的態度,也就是主體間性。結合人與自然關係的三種形態認知的、實踐的、審美的關係來看,前者更強調認知和實踐,後者更強調審美。莊子與蝴蝶的相遇就是“我一你”相遇模式,這種相遇是直接的,如陶淵明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李白的“相看兩不厭,惟有敬亭山”沒有阻隔。在這裡,莊子與蝴蝶建立了審美的關係,故有“栩栩然”、“自喻適志”的審美愉悅。“我”在展開審美體驗時,忘記了我的存在,完全“化”入了物,消解了物我對立,我是那只翩翩飛舞無拘無束的采著花粉的蝴蝶。人與自然通過“化”就實現了審美的統一。在《秋水》篇的壕梁觀魚一節,莊子表達了同樣的意思。“莊子與惠子遊於壕梁之上。莊子曰‘倏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不知魚之樂,全矣。’在這裡,莊子在審美的視域中建立和魚自然的相遇關係,囙此能和魚交流、會通,而沒有魚我之隔,而惠子因為沒有審美的眼睛,故不能體會到萬物融為一體的審美之境,這種審美境界換用深層生態學的術語,那就是“自我實現”。奈斯把自我實現的過程劃分為三個階段,從本我到社會的自我再到“生態大我”。他突出強調只有把自我納入到人類共同體、大地共同體中才能實現生態自我,當我們達到“生態大我”境界的時候,我們就會縮小我們與其它存在者的距離感,把其他存在者的利益視為自我的利益,在其它存在者中看到自我,同時也能够在自我中看到其它存在者。根據這一提示,我們認為“莊周化蝶”的境界的實質就是“生態大我”的實現,也只有在這樣宏大的審美境界中,我們才能做到物我冥化,包括莊子在其它寓言裏所提到的拘樓者承嵋、梓慶削木的成功之道都是將小我融入到宇宙自然的大我之中,在忘我中與自然之道合一。故能超越時空、超利害,在人與自然的同一中實現精神生態的自由。莊周夢蝶,可視作為哲學家和詩人的莊子的一次“生態懷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