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蠻·翠翹金縷雙鸂鶒
溫庭筠〔唐代〕
翠翹金縷雙鸂鶒,水紋細起春池碧。池上海棠梨,雨晴紅滿枝。
繡衫遮笑靨,烟草粘飛蝶。青瑣對芳菲,玉關音信稀。
譯文
一對鸂鶒鳥兒,身上披拂著燦爛的金色花紋,翹起它們那雙翠綠的尾巴,在春水溶溶、碧綠瀅瀅的池面上,掀起了層層的水紋。岸邊海棠花開,一陣瀟瀟春雨過後,天放晴了,紅花滿枝,滴著清亮的水珠兒,更加豔麗。
一比特美麗的少女,乍出現在一個心有所悅但卻陌生的男人面前。不由自主地抿嘴一笑,卻露出了那一對可愛的酒窩兒於是她趕緊用繡衫遮住了,恰如飛蝶迷戀於陽春烟景。華貴之家,芳菲時節,景物依舊,可是,當日春遊之人,今已遠戍邊塞,而且連個信兒都沒有!
賞析
此詞上闋描寫了一個春色滿園、生意盎然而又充滿著無限幽情的環境。鸂鶒,是如鴛鴦一樣成雙成對兒的象徵愛情的鳥。有說:“此以鸂鶒之成雙,喻閨人之獨處。”從全詞看,並非如此。這兩句寫景極其鮮豔,而暗含著歡情,是人眼中之所見。景物本身是令人賞心悅目的。下兩句把滿園春色的景物由動物而到植物,由水面而到池上。這兩句的關鍵在“雨晴紅滿枝”。如絲的春雨飄灑之後,天色初晴,不僅沒有落紅滿地,而是“紅滿枝”。有“春色滿園關不住”的感覺。如果如蘇東坡所說“能道得眼前真景,便是佳句”(錢泳《履園譚詩》),上闋的四句正是這樣。它由美麗成雙、金縷其身、翠綠其尾的鸂鶒鳥,而到它們在春池中掀起粼粼水紋,兩情歡洽;再由池及岸,樹上棠梨花開,雨後新晴,紅花滿枝;景色幽美,氣象清新。佈局有動(前二句)有靜(後二句),設色有濃(一、四句)有淡(二、三句)。陳匪石稱溫詞《菩薩蠻》“語語是景,語語即是情”(《舊時月色齋詞譚》)。從這四句看,正是用此明媚春光、佳景良辰,來襯托人情的歡愉。因為“言情之詞,必藉景色映托,乃具深宛流美之致”(吳衡照《蓮子居詞話》)。此處的著力寫景為下闋的意味濃醇奠定基礎。
“繡衫遮笑靨,烟草粘飛蝶”。至此,才出現了人物。她紅潤的兩腮上,有一對酒窩兒。寫一個少女的嬌羞,既有形,又有神;既有動作,又有對動作的掩飾;既有乍見時的內心歡悅,又有猛然引起的內心慌亂,這五個字形神兼備地寫出了少女那顆歡悅卻又不平靜的心。沈祥龍《論詞隨筆》提出:“詞有三要,曰情,曰韻,曰氣。情欲其纏綿,其失也靡。韻欲其飄逸,其失也輕。氣欲其動宕,其失也放。”這句表現情,確很“纏綿”,但是不“靡”;表現韻(味),確很飄逸,但是不“輕”(浮);表現氣(聲氣),確很“動宕”,但是不“放”(蕩)。從詞的結構說,這句是全首的關鍵。
接下來的一句又很警策:“烟草粘飛蝶。’“烟草”,總起來說是陽春烟景,即上闋那綠波蕩漾的春水,那綴滿枝頭的棠梨。在“烟草”與“飛蝶”之間,用了一個“粘”字,可見“飛蝶”之於“烟草”十分迷戀。五、六句聯起來看,上句深情無限,下句景色如畫。但下句是比托襯映上句的,這“繡衫遮笑靨”的人的深情遠韻,恰如飛蝶戀戀於烟草。正是“情以景幽”,“景以情妍”。
俞平伯釋首句為少女的妝飾,因而說“繡衫”句“乃承上‘翠翹’句”(見《讀詞偶得》)。也有人認為“繡衫”兩句不過寫女人的衣飾精緻華麗而已。而艾治平認為“繡衫”兩句仍緊承上闋,繼續寫人情之歡愉,所不同的是:上闋情隱景中,下闋首二句,人則從後臺走到了前臺來,而以真實的描繪直寫她的歡愉之情。上下闋之間,“意脈不斷”,六句全是寫她昔時兩情初遇那令人難忘的良辰美景和自己的情意綿綿。可是此時都如過眼雲煙,雖可追懷卻不可複得了。
“青瑣對芳菲,玉關音信稀”。這句是說,富貴之家,芳菲時節,景物依舊,可是,“玉關音信稀”,當日春遊之人,此時已遠戍邊塞,而且連個信兒都沒有。
這首閨情詞,藝術手法頗有獨到之處,而且“神理超越,不復可以迹象求矣;然細繹之,正字字有脈絡”(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針縷細密,間不容髮,其“昔歡今悲”之感,如“杳靄流玉,悠悠花香”(司空圖《詩品·委曲》)透人心脾。
創作背景
此詞約作於唐大中(847—860)年間。《樂府紀聞》記載此事雲:“令狐綯假溫庭筠手撰二十闋以進。”據此,《菩薩蠻》諸闋乃溫庭筠所撰而由令狐綯進獻唐宣宗之作。其時當在大中後期(850—859),正值溫庭筠屢試不第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