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磊既是年輕的“國大師”,又是玉雕界另類的“行者”—一年只創作十幾件作品的他,把更多的時間放在了采風和思考上。他毫不諱言:“一個不進行總結、不喜歡提煉的玉雕師,哪怕一年365天,天天窩在水凳前埋頭苦幹,也只是不負責任的匠人,而非真正的藝術家。”
玉器成炫富工具有悖於玉文化
走上玉雕之路,對崔磊而言,有點“天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的味道。出生在工人之家的他,父母親從小就注重培養他和哥哥的繪畫才能。哥哥後來進了中央美術學院。而崔磊高中畢業時,本意也是要考天津美院,結果因為同學的一通“忽悠”,陰差陽錯地上了天津市美術學校特種工藝班,成為天津玉雕廠的後備人才。
開始的一年,崔磊只是打美術基礎,天天畫畫,沒碰過雕刀。到了二年級下半學期的實習階段,他被分到了象牙專業,結果因為國際禁運象牙,沒有資料來源,只好天天刻木頭,驟覺前途一片黯淡。經過一番努力,他終於被調到了玉雕車間。不曾想,門道尚未摸清,全國的玉雕老師又掀起了大協作,車間呼啦走空了,崔磊再次陷入茫然不知所措的境地。平靜下來後,崔磊决定與雕刀說再見,轉而學起了印刷術。但排版製版兩三個月後,他又始終放不下美術,再次回到了玉雕行業,跟著一比特学姐做將起來。摸索了近一年,一比特香港商人在上海辦了家珠寶玉器公司,到天津招人,崔磊雕了一尊玉羅漢,被認為“挺有才氣”的,於是來到上海。自此,崔磊的職業路途可謂否極泰來,他跟隨了在玉雕界做人物已頗有名氣的洪新華老師,獲得了海派玉雕的真傳,脫離了混沌狀態。至今,崔磊都很感激洪新華,坦言:“師兄師姐們跟著別的老師做其他題材,最後都沒學成,只有我一個人走出來了。”
事實上,他的脫穎而出,也跟他的“軸”不無關係。每天,他7點鐘就起床,晚上鑽研業務直至淩晨兩三點鐘。那時國慶日只有3天假,崔磊就備了6包速食麵,趴在工作臺前雕啊雕,欲罷不能,並日漸明白了玉文化的博大精深。崔磊笑稱:“我常常開玩笑,玉雕在中國歷史這麼長,伴隨著正統文化綿延了幾千年,這才是中國真正的‘學院派’啊。”
笑完,他又不免感慨,今天,我們雖然處於一個物質上較富庶的時代,但在精神上卻是一個相對貧乏的時代。“和田玉自古以來都是精神性的象徵,現在整個社會卻更多地關注其市場價值表現,津津樂道其增值,玉器成了炫富或暴富的工具,工藝上雖然進步了,文化價值卻被忽視乃至閹割了,這是很可悲的。”
通過采風獲取創作靈感
對於玉雕的工與藝,崔磊有著明確的認知。在他看來,人們一直都將玉雕視為工藝品,強調細節、科技,著眼於微觀、局部,囙此也就自我局限了。“工藝品將‘工’置於‘藝’的前頭,說明主要以工為出發點和立足點。像微雕,在一粒米上刻一萬個字,體現的是人力的極限,而非感情的表達,這是工藝的賣弄。而藝術品,‘藝’在前,‘術’在後,術用於闡發藝,作品主要反映的是創作者的情緒、觀念,是以精神性為第一位。”
崔磊認為,一個高手十年時間就能將玉雕工具用得非常嫺熟了。當你達到一定高度以後,就應該著重追求藝術效果,這時的覈心便是設計了。“假設有一天工具被消滅了,直接用電腦雕,你能否繼續偉大?只要有自己靈魂性的設計在,就可以。想超越匠人層面,就必須多看、多觀察、多思索,把一萬根線提煉成一根線,把你對人的精神面貌的理解準確地表達出來。”而這些,崔磊是通過不斷地行走去獲得的。
譬如,他發現自己對線條的理解還不够深刻,對於什麼叫繁縟,什麼是簡約,還不太明了,那他會選擇去敦煌采風,在那裡靜靜地欣賞,獲取精神上的刺激,而不是簡單地將畫面攫取下來複製到自己的作品上。“創作需要熱情與衝動,那是20平方米的工作室給不了的,你必須到朗朗天地間去,吸收日月精華,在大俗中感受大雅,體會生活中的最底層和最高貴,獲得共鳴。囙此,采風不是抄襲,而是尋找,是被動的刺激後的主動創造。”
同時,崔磊特別強調民俗文化對玉雕的作用。“我們的民間藝術傳遞的是中華民族的文化精神,做玉,不能脫離這種精神,要從中不斷汲取創作養分。”他那件獲得2008年中國玉雕“百花獎”金獎的《觀喜》,便是從皮影戲中獲得創作靈感的。
最初,崔磊拿到這塊和田玉原料,發現一邊是直線一邊是弧線,很特別、也很難做。就其厚度看,做關公或做觀音正合適。他畫了很多樣稿,在一次又一次的尋找和總結中,腦海裏浮現出每次采風,在觀音殿中所見,牌匾上往往寫著“慈航普渡”。他忽然悟得,觀音不是一個高大上的形象,而是參與到人世生活中來的,觀音是動態的而非靜態的!於是,他决定做一個走起來的、真正關懷人間的、質樸的觀音。最終,崔磊將作品定格在了一個最民俗的版本—皮影戲的形象上,帶有喜感的意味,甚至借鑒了窗花的感覺。
對話崔磊
料販炒作對玉器行業傷害大
廣州日報:玉器價格如今節節攀升,在您看來,主要原因在哪?
崔磊:玉器這麼貴,不是貴在我們這一環節,而是料販子抬高了價。他們不停炒作,把玉價抬得特別高,我非常反感。
廣州日報:除此之外,您認為玉器市場還存在什麼樣的問題?
崔磊:現階段的玉器市場,都是缺錢的當代玉雕家在為玉文化接續香火。我們自己找料,自己做。現在玉料被炒到這麼貴,我們又能買幾塊料呢?而且,我們既要做設計、搞創新,又要考慮銷售、考慮生存,對創作是極大的挫傷。
而企業家、富商買玉玩玉,基本上都是為了自己玩,沒有幾個人心裡裝著保存民族文化傳統的理念。我一直強調,人的生命是短暫的,而玉的生命是永恒的。玉器行業需要有識之士來支持,希望中國的企業能逐步走到前臺來,由他們來買玉料,我們來做,玉文化才真正存之有道。
廣州日報:那您如何看待和田玉中的新疆料、青海料和俄料?會不會還是更樂意於做新疆料?
崔磊:不能厚此薄彼。只有不好的玉工,沒有不好的玉料,關鍵是創作者用得恰到好處,為每一塊料找到好的題材、好的設計。我也做青海料、俄料,只不過新疆料做什麼,俄料、青海料做什麼,要進行合理的安排。
廣州日報:您是如何區別對待的呢?
崔磊:俄料、青海料適合做器皿,做小件的話,這兩者的油度、細度都趕不上新疆料,只有做大器,才能展現料的特質。
廣州日報:現時市場上還是小件更受歡迎吧?
崔磊:原來確實是小件受歡迎,因為便於攜帶,便於把玩;現在大家慢慢注重家居陳設,大器可以體現企業精神、家族精神,開始受到更多人的喜歡。我自己就偏好做大器,現在這個年齡段還抱得動大器,歲數再大點,體力不支了,想做也做不來。我想趁著自己還做得動時好好留點大東西。
海派最重要的精神是原創
廣州日報:很多人談到,今天的海派玉雕佔據了市場的主流,主要因為工巧、甜美,您認可這樣的觀點嗎?
崔磊:我同意這一點。在講究精緻、小巧、玩味上,海派玉雕比什麼地方都要走得快,也致使全國各大流派都在學、都在仿。我敢說,中國的海派玉雕不止佔據了中國玉器市場的一半,而是占到了70%左右。可惜的是,其他流派學習海派玉雕,僅限於工,而看不到其他。囙此,他們多數只服務於市場,創造力反而有所下降。事實上,海派玉雕的偉大在於其原創性,在於其風格林立,每一位玉雕家都堅持做自己,大家一看到作品就知道是誰做的。
藝術家要有獨立的信仰、自我的追求,才能做出唯一的作品。
廣州日報:就像您自己,曾經48小時創作兩尊觀音像,現在卻堅決不重複自己,甚至一年只做十幾件作品?
崔磊:是的。之前是為了生存,之後是為了創造。48小時做兩尊觀音,不過是因為生活需要的掙扎,並非什麼光彩的事。只要擺脫了經濟困境,我很願意為自己、為理想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