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芸生與《大公報》

1929年,王芸生因和張季鸞打筆仗,被張發現邀入《大公報》,很快受到張季鸞的賞識,成為《大公報》的一支筆。當時的王芸生“覺得《大公報》有救了,他本人也有了出路。1949年6月17日上海《大公報》發表王芸生起草的《新生宣言》,檢討了大公報近50年的辦報歷史。

王芸生與《大公報》

寄語:王芸生是《大公報》的總編輯,在《大公報》的歷史上,王芸生算是第二代人物,比起《大公報》的創始人吳鼎昌、胡政之、張季鸞來,他算是晚一輩的人,但由於王芸生前後生活在兩個不同的時代,研究《大公報》的消亡,王芸生最有代表性。《大公報》的前3比特創始人,除張季鸞1941年逝世外,其餘兩位都離開了大陸,留下來的王芸生,成了這一代報人中一個失望的典型。

共和國成立之初,王芸生還不到50歲。1929年,王芸生因和張季鸞打筆仗,被張發現邀入《大公報》,很快受到張季鸞的賞識,成為《大公報》的一支筆。

《大公報》時期的王芸生用他自己的筆,不知寫下了多少好文章。名報人俞頌華在《富有熱情的王芸生》一文中說:“王芸生的文章為世人傳誦。他立言的長處是在常以國家為前提,而站在人民的立場,說一般人民所要說的話。雖則格於環境,他有時恐未必能暢所欲言,可是他富於熱情,所說的話,常能打人讀者的心坎。所以他的文章,始終能動人心弦,不致與無黨無派的多數民意脫節。“(《俞頌華文集》第311頁,商務印書館1991年)

像王芸生那樣的社評,我們今天已經很難看到了。當年他所寫的《為晋南戰事做一種呼籲》一文,雖曾受到周恩來的責備,但周對王芸生文章的評估卻是:“愛國之情,溢於言表,矧在當事,能不感奮。”(《周恩來書信集》第198頁,中央文獻出版社)另外像《擁護政治修明案》、《看重慶、念中原》更是傳誦一時。

李純青對王芸生的評估是:“王芸生先生有其長處也有其短處,短處是驕蹇自滿,獨斷獨行,很少聽人意見,更不受人指揮。他只尊敬兩個人,一是張季鸞,二是陳佈雷。其文章激情洋溢,江河直瀉,能引人入勝,但對問題並未深入,看不出事物的本質。”(《筆耕五十年》第509頁,三聯版)“而社論則由於王芸生一人操縱或指揮寫作。當然,它也代表了《大公報》的基本態度。”“王芸生經常說:'《大公報》就是王芸生,王芸生就是《大公報》。'這話有點過飾。但《大公報》社論確實也包含著王芸生個人的書生之見。”(同上526頁)“

國內尖銳的政治問題都由王芸生自己執筆,而且事前皆不與人討論,可以說,那《大公報》社論,主要就是表現王芸生個人對時事的縱橫談“(同上509頁)。對王芸生本人如何評估,可以見仁見智,但無論持何種態度,我們都可以看得出《大公報》時期的王芸生是一個極富個性和充滿朝氣的人,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王芸生,不久之後怎麼會變得精神萎縮,一蹶不振呢?李純青就說過:“他也不是像解放後他在自我批評中那樣自毀的人。“(同上509頁)然而恰恰就是這同一個王芸生,後來變得讓人不敢相信就是當年《大公報》的那一支好筆了。

舊時代的知識份子,突然進入新時代,本來是充滿希望的,但他們的不適應,很快就非常明顯。就王芸生本人來說,大革命時期他曾參加過中國共產黨,但後來退黨了,由於他曾編寫過《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曾上廬山為蔣介石講解過中日外交史,特別是當年為《晋南戰事做一呼籲》而和周恩來打過筆仗,這些經歷,可能隱隱約約都在發生著作用,使王芸生產生恐懼感。由於有這種心情,才使他不斷做出自我否定。

1945年重慶談判時,王芸生曾寫過《毛澤東先生來了》的文章,並和毛澤東交談過,後來還代表《大公報》回請過毛澤東。這些都是王芸生作為《大公報》總編進行的正常活動,在當時看來,並無什麼特殊的意義,《沁園春》詞發表後,王芸生抄給傅斯年並在信中說“以見此人滿腦子什麼思想”(《傅斯年文物資料選輯》)。就王芸生本人的思想傾向而言,國共兩面,他都有看法,並不想把自己的後半生壓在某一黨派身上。當年胡政之看到國民黨大勢已去,而《大公報》也不可能在一個新的環境裏繼續生存,才把香港作為自己的最後退路。

李純青曾回憶過1948年底他和王芸生的幾次深談,當時作為地下黨的李純青顯然負有說服王芸生的使命。王芸生當時的感覺是“沒有出路了”,“共產黨不會要我這樣的人。”(《筆耕五十年》第532頁)後來是李純青受地下黨委託告訴王芸生毛澤東邀請他參加新政協,才終於使王芸生留了下來(周雨《大公報史》第252頁,中華書局版)。當時的王芸生“覺得《大公報》有救了,他本人也有了出路。”(孔昭愷《舊大公報坐科記》第107頁,中國文史出版社)

一個人在歷史變幻的關鍵時刻,他的選擇有一定必然性,但也有偶然性,就王芸生《大公報》時期的言論和個性,我們似乎很難推斷他必然要留下來。李純青說:“張季鸞去世後,王芸生不通達國民黨上層政情,與吳鼎昌不往來,偶然去向陳佈雷求教點滴,一部分思想除自己獨立思考外,是從某經濟學者、某哲學教授、某某專家那裡聽來的談論。”(《筆耕五十年》第510頁)王芸生的選擇可能確實和李純青的勸說有關[renwugushi.com]。論交情,重慶時期,王芸生也只是和毛澤東有些禮節性的往來,遠比不上兩次給蔣介石講課的交情。

王芸生後來的變化,大體與同時代知識份子的選擇是相同的,他熱愛這個國家,希望她能强大。對香港那樣的實行殖民統治的地方,王芸生這一代知識份子有很强的民族情感,是不願在那裡生活的,陳寅恪當年的選擇也有同樣的心理。從個人的事業來說,40年代末《大公報》的重任已經落在了王芸生的肩上,他肯定不希望這張民間的報紙在自己手上斷送掉。而此前他對國民黨的責備,曾引起過許多麻煩。在這樣的情况下,加上李純青的工作,王芸生終於决定留下來。但當時他的心裡並沒有底。

李純青說:“獲悉天津《大公報》改名《進步日報》,王芸生聞訊懊喪,要我力爭存名。”(同上第535頁)而當王芸生從周恩來那裡聽說《大公報》不必改名了時,他卻精神抖擻,並對李純青說:“周公(恩來)告訴我:《大公報》不必改名了,你隨軍南下,繼續主持上海《大公報》。《大公報》還是民間報紙,你們自己經營,我們不來干預。當然,有困難我們還是要幫助的。“(同上第535頁)可以看出當時王芸生留下來並且有信心,是因為新時代有承諾,但遺憾的是這個承諾沒有兌現。

1949年6月17日上海《大公報》發表王芸生起草的《新生宣言》,檢討了大公報近50年的辦報歷史。並說:“大公報雖然始終穿著'民主'、'獨立'的外衣,實際是與蔣政權發生著血肉因緣的。《大公報》始終維持著一種改良主義者的面貌,它在中上層社會中曾有一定影響,即由於此。”

社評最後說:“今後的大公報,從經濟觀點上說,是私營企業,而在精神上,是屬於人民的。……今後大公報的方向是新民主主義的!是走向社會主義的!今後大公報的任務,是鞏固新民主主義下四個革命階級的聯盟,在工人階級領導之下,努力爭取小資產階級知識份子及民族資產階級向新民主義靠攏,努力發展生產,從事經濟建設。今後的大公報,將特別著重於照顧進步知識份子及民族工商界的利益,並努力反映這兩個階級的意見,在毛澤東主席的旗幟下,大踏步走向新民主主義國家的建設!“(轉引自方豪主編《大公報與現代中國》第708頁,重慶出版社1993年)

至此,《大公報》完全放弃了自己早已形成的傳統和風格。對這個宣言,李純青說:“那個宣言是在當時的氣氛下寫出的,是否完全得當,事過境遷,未嘗不可以冷靜討論。”(同上535頁)王芸生的轉變雖然經歷過一些痛苦,但他還是變了。王芝芙在《回憶我的父親》一文中說:“分別只有半年,父親已判若兩人,他對自己的認識已截然不同。”(《文史資料選輯》第97輯第77頁)這是王芝芙讀了王芸生《我到解放區來》一文後的感想,在這篇文章裏,王芸生已經在用階級的觀點來否定自己的過去了。

新生了的王芸生將面臨更無情的現實。40年代末上海《大公報》發行16萬份,後逐年下降,1952年只有6.3萬份,已面臨倒閉。上海《大公報》如此,天津《進步日報》如此,重慶《大公報》更是如此,《大公報》辦不下去了。可以想像當時王芸生是怎樣的心情,在被否定了的舊時代時,《大公報》能够生存而且很有影響,重新走進一個新天地,《大公報》卻面臨危機。

在此情况下,王芸生給毛澤東寫信,後毛澤東在中南海見了他,並做出訓示:“《大公報》北遷天津與《進步日報》合併,仍叫《大公報》,作為全國性報紙,分工報導國際新聞與財經新聞。”(《文史資料選輯》第97輯第81頁)《大公報》過去的特色是文人議政,而現在是報導國際新聞和財經新聞,王芸生不會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他已經不再對《大公報》有信心了。王芝芙說:“此後父親一直堅持毛主席親自訂下的辦報方針。1957年報社內雖有衕誌建議加强文教版,父親也沒有動搖過。他一再重申毛主席提出的方針,决不再走回頭路。”(同上第81頁)

梁厚甫在《美國人怎樣看大公報》一文中說過:“過去大公報,是光榮的,文人辦報的苦心是值得我們敬仰的。……大公報與中國歷史共存。”(周雨編《大公報人憶舊》第329頁,中國文史出版社)《大公報》和他的同人,後來都經歷了坎坷的命運,無論左右,都很難倖免,楊剛、範長江自殺了,蔣蔭恩、孟秋江“文革”中被迫害致死,許君遠、徐鑄成、徐盈、彭子岡、趙恩源、李純青、蕭乾、陸治、朱啟平等都沒有逃過1957年的厄運。

王芸生的失望是一代報人命運的另一種寫照。王芸生在晚年曾多次想到陳佈雷,他與陳有私誼。王芝芙說她父親在病危中的自述裏,對陳佈雷的悲劇很有感慨,與陳的自殺比起來,王芸生是活下來了,但他內心也是極沉重的,他的選擇同樣充滿悲愴意味。

本文標題: 王芸生與《大公報》
永久網址: https://www.laoziliao.net/doc/1638888965777059
相关資料
王芸生與張季鸞筆戰
針對這一事件,王芸生在《華北新聞》的社論中聲援第6軍將士的正義行動。得知後,就傳話王芸生,希望會晤。會上張季鸞宣佈兩項決策,一為“明耻”,一為“教戰”。9月8日,王芸生親自撰寫社評《敬悼季鸞先生》。“儘管如此,王芸生始終在蒐集張季鸞早年的資
標籤: 張季鸞 大公報 王芸生 中國近代史 張季 抗日戰爭
王芸生挑燈夜讀
王芸生深受觸動,寫了平生第一篇稿子寄給《益世報》副刊,題目是《新新年致舊新年書》,署名“倦飛”。王芸生從報刊上既讀到了西方各種社會思潮,也讀到了陳獨秀、李大釗、瞿秋白等人的文章,還參加過羣衆遊行。
標籤: 王芸生 歷史 益世報 天津
王芸生的新聞專業主義
本文重在考察王芸生解放前的一些重要新聞思想,以便我們更客觀地瞭解王芸生其人以及他所經歷過的那個時代。可以說,《大公報》辦報理念中,包含了許多新聞專業主義理論因素,它以“社會公器”為定位的獨立報紙加以實踐,開闢了我國新聞界對自由職業報刊探求的
標籤: 新聞專業主義 大公報 王芸生
王芸生的“文人論政”的思想
“文人論政”在近代民營報業史上是一種顯而易見的特點。王芸生是新記《大公報》的第二代總編輯,在他手裡繼續捍衛了民間報紙“文人論政”的傳統。王芸生就以“敢言”著稱,他的文章更多帶有文人論政的性質,他的言論立足點就是黎民百姓和國家的利益。
標籤: 王芸生 大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