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第四回內容介紹以及賞析

第四回薦亡齋和尚吃官司打秋風鄉紳遭橫事話說老太太見這些傢伙什物都是自己的,不覺歡喜,痰迷心竅,昏絕於地。(同樣痰迷心竅,老太太不比範進發狂在外,傷及內臟,竟歸了天。(胡屠戶到滕和尚家,滕和尚請屠戶坐下,並未上茶吃。說起買藥的陳先生,就是上回書的郎中。再把做齋之事一說,滕和尚徹底崩潰,“屁滾尿流”、

第四回薦亡齋和尚吃官司打秋風鄉紳遭橫事

話說老太太見這些傢伙什物都是自己的,不覺歡喜,痰迷心竅,昏絕於地。家人、媳婦和丫鬟、娘子都慌了,快請老爺進來。範舉人三步作一步走來看時,連叫母親不應,忙將老太太抬放床上,請了醫生來。醫生說:“老太太這病是中了髒,不可治了。”連請了幾個醫生,都是如此說,範舉人越發慌了。夫妻兩個,守著哭泣,一面製備後事。挨到黃昏時分,老太太淹淹一息,歸天去了。闔家忙了一夜。

(同樣痰迷心竅,老太太不比範進發狂在外,傷及內臟,竟歸了天。)

次日,請將陰陽徐先生來寫了七單,老太太是犯三七,到期該請僧人追薦。大門上掛了白布球;新貼的廳聯都用白紙糊了。合城紳衿都來弔唁。請了同案的魏好古,穿著衣巾,在前廳陪客,胡老爹上不得台盤,只好在廚房裏,或女兒房裏,幫著量白布、秤肉,亂竄。

(胡屠戶這“體面人”上不得檯面,只在後房亂竄。)

到得二七過了,範舉人念舊,拿了幾兩銀子,交與胡屠戶,托他仍舊到集上庵裏請平日相與的和尚做攬頭,請大寺八眾僧人來念經,拜“梁皇懺”,放焰口,追薦老太太生天。屠戶拿著銀子,一直走到集上庵裏滕和尚家。恰好大寺裏僧官慧敏也在那裡坐著。僧官因有田在左近,所以常在這庵裏起坐。滕和尚請屠戶坐下,言及:“前日新中的範老爺得病在小庵裏,那日貧僧不在家,不曾候得;多虧門口賣藥的陳先生燒了些茶水,替我做個主人。”胡屠戶道:“正是,我也多謝他的膏藥。今日不在這裡?”滕和尚道:“今日不曾來。”又問道:“範老爺那病隨即就好了,卻不想又有老太太這一變。胡老爹這幾十天想總是在那裡忙?不見來集上做生意。”胡屠戶道:“可不是麼?自從親家母不幸去世,合城鄉紳,那一個不到他家來?就是我主顧張老爺、周老爺,在那裡司賓,大長日子,坐著無聊,只拉著我說閒話,陪著吃酒吃飯;見了客來,又要打躬作揖,累個不了。我是個閒散慣了的人,不耐煩作這些事!欲待躲著些——難道是怕小婿怪!惹紳衿老爺們看喬了,說道:‘要至親做甚麼呢?’”說罷,又如此這般把請僧人做齋的話說了。和尚聽了,屁滾尿流,慌忙燒茶,下麵。就在胡老爹面前轉托僧官去約僧眾,並備香、燭、紙馬、寫法等事。胡屠戶吃過面去。

(胡屠戶到滕和尚家,滕和尚請屠戶坐下,並未上茶吃。說起買藥的陳先生,就是上回書的郎中。當初胡屠戶打了”文曲星”一巴掌,覺著手痛,向廟門口的陳郎中討了塊膏藥來貼。這在胡屠戶是心虧的事,便要扳回來,顯擺下舉人親家的氣派,抱怨自己這些日子陪著諸老爺做司賓,款待客人忙得不耐煩,但與範進是親家,推託不開,令和尚仰慕。再把做齋之事一說,滕和尚徹底崩潰,“屁滾尿流”、“慌忙燒茶”,還不忘“下麵”吃。)

僧官接了銀子,才待進城,走不到一裏多路,只聽得後邊一個人叫道:“慧老爺,為甚麼這些時不到莊上來走走?”僧官忙回過頭來看時,是佃戶何美之。何美之道:“你老人家這些時這等財忙!因甚事總不來走走?”僧官道:“不是,我也要來,只因城裡張大房裏想我屋後那一塊田,又不肯出價錢,我幾次回斷了他。若到莊上來,他家那佃戶又走過來嘴嘴舌舌,纏個不清。我在寺裡,他有人來尋我,只回他出門去了。”何美之道:“這也不妨。想不想由他,肯不肯由你。今日無事,且到莊上去坐坐。况且老爺前日煮過的那半只火腿,吊在灶上,已經走油了;做的酒,也熟了;不如消繳了他罷。今日就在莊上歇了去,怕怎的?”和尚被他說的口裡流涎,那脚由不得自己,跟著他走到莊上。何美之叫渾家煮了一隻母雞,把火腿切了,酒舀出來蕩著。和尚走熱了,坐在天井內,把衣服脫了一件,敞著懷,腆著個肚子,走出黑津津一頭一臉的肥油。

(僧官就是有職務的和尚,管理寺廟,以戒律約束僧人,須得“自正正人,克敷政令”。這僧官是租售田產的,因一塊田產與“張大房裏”失和,平素躲著他。“張大房裏”的田與何美之的相鄰,所以才有不敢常”來莊上”一席話。而後畢竟去了,抗不住嘴饞。走熱,臉冒肥油,脫得半裸,下文便落口實.)

須臾,整理停當,何美之捧出盤子,渾家拎著酒,放在桌子上擺下。和尚上坐,渾家下陪,何美之打橫,把酒來斟。吃著,說起三五日內要往範府替老太太做齋。何美之渾家說道:“範家老奶奶,我們自小看見他的,是個和氣不過的老人家;只有他媳婦兒,是莊南頭胡屠戶的女兒,一雙紅鑲邊的眼睛,一窩子黃頭髮。那日在這裡住,鞋也沒有一雙,夏天靸著個蒲窩子,歪腿爛脚的。而今弄兩件‘屍皮子’穿起來,聽見說做了夫人,好不體面。你說那裡看人去!”正吃得興頭,聽得外面敲門甚凶,何美之道:“是誰?”和尚道:“美之,你去看一看。”何美之才開了門,七八個人一齊擁了進來。看見女人、和尚一桌子坐著,齊說道:“好快活,和尚、婦人,大青天白日調情!好僧官老爺!知法犯法!”何美之喝道:“休胡說!這是我田主人!”眾人一頓罵道:“田主人?連你婆子都有主兒了!”不由分說,拿條草繩,把和尚精赤條條,同婦人一繩捆了,將個杠子,穿心抬著,連何美之也帶了。來到南海縣前一個關帝廟前戲臺底下,和尚同婦人拴做一處。候知縣出堂報狀。眾人押著何美之出去,和尚悄悄叫他報與範府。

(母雞、火腿、溫酒都上桌來,僧官由何美之和他老婆侍候著吃。正談及胡屠戶的女兒賴蛤蟆變了鳳凰,突然闖進一幫人抓奸,綁去衙門候審。若論姦情,也是僧官與何美之老婆的事兒,何美之得空報與範進。範進家,如今稱範府。)

範舉人因母親做佛事,和尚被人拴了,忍耐不得,隨即拿帖子向知縣說了。知縣差班頭將和尚解放,女人著交美之領了家去;一班光棍帶著,明日早堂發落。眾人慌了,求張鄉紳帖子在知縣處說情,知縣准了,早堂帶進,罵了幾句,扯一個淡,趕了出去。和尚同眾人倒在衙門口用了幾十兩銀子。僧官先去範府謝了,次日方帶領僧眾來鋪結壇場,掛佛像,兩邊十殿閻君。吃了開經面,打動鐃鈸、叮噹,念了一卷經,擺上早齋來。八眾僧人,連司賓的魏相公,共九比特,坐了兩席。才吃著,長班報:“有客到!”魏相公丟了碗出去迎接進來,便是張、周兩位鄉紳,烏紗帽,淺色員領,粉底皂靴。魏相公陪著一直拱到靈前去了。內中一個和尚向僧官道:“方才進去的,就是張大房裏靜齋老爺。他和你是田鄰,你也該過去問訊一聲才是。”僧官道:“也罷了!張家是甚麼有意思的人!想起我前日這一番是非,那裡是甚麼光棍?就是他的佃戶。商議定了,做鬼做神,來弄送我;不過要簸掉我幾兩銀子,好把屋後的那一塊田賣與他!使心用心,反害了自身!落後縣裡老爺要打他莊戶,一般也慌了,腆著臉,拿帖子去說,惹的縣主不喜歡!”又道:“他沒脊骨的事多哩!就像週三房裏,做過巢縣家的大姑娘,是他的外甥女兒。三房裏曾托我說媒,我替他講西鄉裏封大戶家,好不有錢。張家硬主張著許與方才這窮不了的小魏相公,因他進個學,又說他會作個甚麼詩詞。前日替這裡作了一個薦亡的疏,我拿了給人看,說是倒別了三個字。像這都是作孽!眼見得二靚女也要許人家了,又不知撮弄與個甚麼人!”說著,聽見靴底響,眾和尚擠擠眼,僧官就不言語了。兩位鄉紳出來,同和尚拱一拱手,魏相公送了出去。眾和尚吃完了齋,洗了臉和手,吹打拜懺,行香放燈,施食散花,跑五方,整整鬧了三晝夜,方才散了。

(範進得知為母親做法的和尚被抓,“忍耐不得”、“隨即拿帖子向知縣說”,人便放了。如今範舉人有能耐,也長脾氣了。抓和尚的一干人害怕脫不了干係,又托張鄉紳說情,事情才算了。這是範舉人、張鄉紳與知縣層面的事,而那些班頭、衙役,少不了法子壓榨、索取,故而“和尚同眾人倒在衙門口用了幾十兩銀子”,”衙門口”專營燕過拔毛的差事。由此引出張家大房裏的主人張靜齋,張鄉紳。僧官醒悟捉姦的事都是張家設計的套,便揭露張靜齋不許外甥女嫁封大戶,偏許配給文學青年魏好古,而魏好古前日寫篇小文,錯了三字,看似是沒本事的。)

光陰彈指,七七之期已過,範舉人出門謝了孝。一日,張靜齋來候問,還有話說。範舉人叫請在靈前一個小書房裏坐下,穿著衰絰,出來相見,先謝了喪事裏諸凡相助的話。張靜齋道:“老伯母的大事,我們做子侄的理應效勞。想老伯母這樣大壽歸天,也罷了;只是誤了世先生此番會試。看來,想是祖塋安葬了?可曾定有日期?”範舉人道:“今年山向不利,只好來秋舉行。但費用尚在不敷。”張靜齋屈指一算:“銘旌是用周學臺的銜。墓誌托魏朋友將就做一篇,卻是用誰的名?其餘殯儀、桌席、執事、吹打,以及雜用、飯食、破土、謝風水之類,須三百多銀子。”正算著,捧出飯來吃了。張靜齋又道:“三載居廬,自是正理;但世先生為安葬大事,也要到外邊設法使用,似乎不必拘拘。現今高發之後,並不曾到貴老師處一候。高要地方肥美,或可秋風一二。弟意也要去候敝世叔,何不相約同行?一路上車舟之費,弟自當措辦,不須世先生費心。”範舉人道:“極承老先生厚愛,只不知大禮上可行得?”張靜齋道:“禮有經,亦有權,想沒有甚麼行不得處。”範舉人又謝了。

(張靜初到訪,歎息因母喪耽誤會試機會,這一定點到範進的痛處。遂勸範進三年喪期不必拘禮,該四處走動。變著法拉範進同去高要。範進初見張靜初,只在靈前小書房,且穿著孝服;見過張靜初,相信“禮有經,亦有權,想沒有甚麼行不得處”了。所謂“秋風”,同“抽豐”,藉故向在任官員乞求遺贈、財物,範進成舉人了,知縣總得給個面子。)

張靜齋約定日期,雇齊夫馬,帶了從人,取路往高要縣進發。於路上商量說:“此來,一者見老師;二來,老太夫人墓誌,就要借湯公的官銜名字。”不一日,進了高要城。那日知縣下鄉相驗去了,二比特不好進衙門,只得在一個關帝廟裏坐下,那廟正修大殿,有縣裡工房在內監工。工房聽見縣主的相與到了,慌忙迎到裡面客位內坐著,擺上九個茶盤來。工房坐在下席,執壺斟茶。

(張敬齋路上點名要見湯知縣,把前面打秋風的暗示挑明了,卻借著範進母親墓誌銘須託名的事兒。這才是他邀範進同來的目的。)

吃了一回,外面走進一個人來,方巾闊服,粉底皂靴,蜜蜂眼,高鼻樑,落腮鬍子。那人一進了門,就叫把茶盤子撤了;然後與二比特敘禮坐下。動問那一位是張老先生,那一位是範老先生。二人各自道了姓名。那人道:“賤姓嚴,捨下就在咫尺。去歲宗師案臨,幸叨歲薦,與我這湯父母是極好的相與。二比特老先生想都是年家故舊?”二比特各道了年誼師生,嚴貢生不勝欽敬。工房告過失陪,那邊去了。

(嚴貢生出場,一身學者打扮,卻生得“蜜蜂眼,高鼻樑,落腮鬍子”,很不協調,讓人不舒服。嚴貢生自稱與湯知縣關係極好,如此大家便又親切了些。工房原坐在下席斟茶款待,嚴貢生來,工房便藉故走開了,此為細節。)

嚴家家人掇了一個食盒來,又提了一瓶酒,桌上放下,揭開盒蓋,九個盤子,都是雞、鴨、糟魚、火腿之類。嚴貢生請二比特老先生上席,斟酒奉過來,說道:“本該請二比特老先生降臨寒舍。一來蝸居恐怕褻尊;二來就要進衙門去,恐怕關防有礙。故此備個粗碟,就在此處談談,休嫌輕慢。”二比特接了酒道:“尚未奉謁,倒先取擾。”嚴貢生道:“不敢,不敢。”立著要候幹一杯。二比特恐怕臉紅,不敢多用,吃了半杯放下。

(“故此備個粗碟”,言下之意,嚴貢生的食盒是為見二比特早預備的。二比特卻並非為此人此處就食而來,故吃喝僅拘於禮上。)

嚴貢生道:“湯父母為人廉靜慈祥,真乃一縣之福。”張靜齋道:“是;敝世叔也還有些善政麼?”嚴貢生道:“老先生,人生萬事,都是個緣法,真個勉强不來的。湯父母到任的那日,敝處闔縣紳衿,公搭了一個彩棚,在十裏牌迎接。弟站在彩棚門口。須臾,鑼、旗、傘、扇、吹手、夜役,一隊一隊,都過去了。轎子將近,遠遠望見老父母兩朵高眉毛,一個大鼻樑,方面大耳,我心裡就曉得是一比特豈弟君子。卻又出奇:幾十人在那裡同接,老父母轎子裏兩隻眼只看著小弟一個人。那時有個朋友,同小弟並站著,他把眼望一望老父母,又把眼望一望小弟,悄悄問我:‘先年可曾認得這位父母?’小弟從實說:‘不曾認得。’他就癡心,只道父母看的是他,忙搶上幾步,意思要老父母問他甚麼。不想老父母下了轎,同眾人打躬,倒把眼望了別處,才曉得從前不是看他,把他羞的要不的。次日,小弟到衙門去謁見,老父母方才下學回來,諸事忙作一團,卻連忙丟了,叫請小弟進去,換了兩遍茶,就像相與過幾十年的一般。”張鄉紳道:“總因你先生為人有品望,所以敝世叔相敬。近來自然時時請教。”嚴貢生道:“後來倒也不常進去。實不相瞞,小弟只是一個為人率真,在鄉里之間,從不曉得占人寸絲半粟的便宜,所以歷來的父母官,都蒙相愛。湯父母容易不大喜會客,卻也凡事心照。就如前月縣考,把二小兒取在第十名,叫了進去,細細問他從的先生是那個,又問他可曾定過親事,著實關切!”範舉人道:“我這老師看文章是法眼;既然賞鑒令郎,一定是英才可賀。”嚴貢生道:“豈敢,豈敢。”又道:“我這高要,是廣東出名縣分。一歲之中,錢糧、耗羨,花、布、牛、驢、漁船、田房稅,不下萬金。”又自拿手在桌上畫著,低聲說道:“像湯父母這個作法,不過八千金;前任潘父母做的時節,實有萬金。他還有些枝葉,還用著我們幾個要緊的人。”說著,恐怕有人聽見,把頭別轉來望著門外。

(嚴貢生將話題緊扣著湯知縣,二比特食客方有興致,不至於尷尬。嚴貢生與湯知縣是自來熟的,初次拜見,知縣百忙中連忙丟下別事,專請吃茶,“就像相與過幾十年的一般”。這自來熟的緣由,在於嚴貢生“為人率真”,在鄉里從不“占人寸絲半粟的便宜”,惹得歷任長官歡喜。又吐露前任潘知縣盤剝百姓更厲害,且與嚴貢生有瓜果,齷齪說到嘴邊,“恐怕有人聽見”。)

一個蓬頭赤足的小使走了進來,望著他道:“老爺,家裡請你回去。”嚴貢生道:“回去做甚麼?”小厮道:“早上關的那口猪,那人來討了,在家裡吵哩。”嚴貢生道:“他要猪,拿錢來!”小厮道:“他說猪是他的。”嚴貢生道:“我知道了。你先去罷。我就來。”那小厮又不肯去。張、範二比特道:“既然府上有事,老先生竟請回罷。”嚴貢生道:“二比特老先生有所不知,這口猪原是捨下的……”才說得一句,聽見鑼響,一齊立起身來說道:“回衙了。”

(嚴貢生吹得起勁,忽報府上有事,似乎占了人便宜,人家上門討猪的事。不必聽他細說,後文自有分解。)

二比特整一整衣帽。叫管家拿著帖子。向貢生謝了擾。一直來到宅門口,投進帖子去。知縣湯奉接了帖子,一個寫“世侄張師陸”,一個寫“門生範進”,自心裡沈吟道:“張世兄屢次來打秋風,甚是可厭;但這回同我新中的門生來見,不好回他。”吩咐快請。兩人進來,先是靜齋見過,範進上來敘師生之禮。湯知縣再三謙讓,奉坐吃茶,同靜齋敘了些闊別的話;又把範進的文章稱讚了一番,問道:“因何不去會試?”範進方才說道:“先母見背,遵制丁憂。”湯知縣大驚,忙叫換去了吉服;拱進後堂,擺上酒來。席上燕窩、雞、鴨,此外就是廣東出的柔魚、苦瓜,也做兩碗。知縣安了席坐下,用的都是銀鑲杯箸。範進退前縮後的不舉杯箸,知縣不解其故。靜齋笑說:“世先生因尊制,想是不用這個杯箸。”知縣忙叫換去,換了一個磁杯,一雙象箸來。範進又不肯舉。靜齋道:“這個箸也不用。”隨即換了一雙白顏色竹子的來,方才罷了。知縣疑惑他居喪如此盡禮,倘或不用葷酒,卻是不曾備辦。後來看見他在燕窩碗裏揀了一個大蝦元子送在嘴裡,方才放心,因說道:“卻是得罪的緊。我這敝教,酒席沒有甚麼吃得,只這幾樣小菜,權且用個便飯。敝教只是個牛羊肉,又恐貴教老爺們不用,所以不敢上席。現今奉旨禁宰耕牛,上司行來牌票甚緊,衙門裏都也莫得吃。”掌上燭來,將牌拿出來看著。一個貼身的小厮在知縣耳跟前悄悄說了幾句話,知縣起身向二比特道:“外邊有個書辦回話,弟去一去就來。”

(湯知縣厭見張靜齋,有礙範舉人面子,見了。範進稱正遵制丁憂,知縣以遵制丁憂故,當下換了吉服,卻擺上一桌雞鴨海鮮來。範進以遵制丁憂故,不用銀筷子、象牙筷子,換了竹筷子方罷,卻先“揀了一個大蝦元子送在嘴裡”。回民餐桌自然無猪肉,牛羊肉怕二比特吃不慣,牛肉更因奉旨禁宰耕牛,沒得吃。如此又引出下文熱鬧。)

去了一時,只聽得吩咐道:“且放在那裡。”回來又入席坐下,說了失陪;向張靜齋道:“張世兄,你是做過官的,這件事正該商之於你,就是斷牛肉的話。方才有幾個教親,共備了五十斤牛肉,請出一比特老師夫來求我,說是要斷盡了,他們就沒有飯吃,求我略松寬些,叫做‘瞞上不瞞下’,送五十斤牛肉在這裡與我。卻是受得受不得?”張靜齋道:“老世叔,這句話斷斷使不得的了。你我做官的人,只知有皇上,那知有教親?想起洪武年間,劉老先生……”湯知縣道:“那個劉老先生?”靜齋道:“諱基的了。他是洪武三年開科的進士,‘天下有道’三句中的第五名。”範進插口道:“想是第三名?”靜齋道:“是第五名。那墨卷是弟讀過的。後來入了翰林。洪武私行到他家,就如‘雪夜訪普’的一般。恰好江南張王送了他一壇小菜,當面打開看,都是些瓜子金。洪武聖上惱了,說道:‘他以為天下事都靠著你們書生!’到第二日,把劉老先生貶為青田縣知縣,又用毒藥擺死了。這個如何了得!”知縣見他說的口若懸河,又是本朝確切典故,不由得不信;問道:“這事如何處置?”張靜齋道:“依小侄愚見,世叔就在這事上出個大名。今晚叫他伺候,明日早堂,將這老師夫拿進來,打他幾十個板子,取一面大枷枷了,把牛肉堆在枷上,出一張告示在傍,申明他大膽之處。上司訪知,見世叔一絲不苟,升遷就在指日。”知縣點頭道:“十分有理。”當下席終,留二位在書房住了。

(湯知縣原是厭惡張靜齋的,遇回民以五十斤牛肉行賄,卻樂與商議“受得受不得”。不問範進,只因尚未做過官,不懂規矩手段。張靜齋正色告之,做官該只認皇上,不徇私情,又以明朝洪武年進士劉基觸怒皇上被賜死相證。範進似也知曉的,與其分辯這位明進士的錄考名次。知縣不知曉,但見張靜齋“說的口若懸河,又是本朝確切典故,不由得不信”。劉基是元朝元統元年的進士。張靜齋接下來把想法說完,才明白他的算計是讓湯知縣別貪小失大,正好借這個機會,顯示為官清廉嚴謹給大家看,令上司訪知,早日升遷。這主意,範舉人斷然想不出。)

次日早堂,頭一起帶進來是一個偷雞的積賊。知縣怒道:“你這奴才,在我手裡犯過幾次,總不改業!打也不怕,今日如何是好!”因取過朱筆來,在他臉上寫了“偷雞賊”三個字,取一面枷枷了,把他偷的雞,頭向後,尾向前,捆在他頭上,枷了出去。才出得縣門,那雞屁股裏喇的一聲,屙出一拋稀屎來,從頭顱上淌到鼻子上,鬍子沾成一片,滴到枷上。兩邊看的人多笑。第二起叫將老師夫上來,大罵一頓“大膽狗奴”,重責三十板,取一面大枷,把那五十斤牛肉都堆在枷上,臉和頸子箍的緊緊的,只剩得兩個眼睛,在縣前示眾。天氣又熱,枷到第二日,牛肉生蛆,第三日,嗚呼死了。

眾回子心裏不伏,一時聚眾數百人,鳴鑼罷市,鬧到縣前來,說道:“我們就是不該送牛肉來,也不該有死罪!這都是南海縣的光棍張師陸的主意!我們鬧進衙門去,揪他出來,一頓打死,派出一個人來償命!”只因這一鬧,有分教:貢生興訟,潜踪來到省城;鄉紳結親,謁貴竟遊京國。

未知眾回子吵鬧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湯知縣創新斷案,對偷雞慣犯用了新法子,不知管不管用,那五十斤牛肉行賄的,卻扛不住,死了。由此引發回民聚眾鬧事,把仇恨記在張靜齋身上,要揪他出來償命。這私下出的主意,消息又是誰走漏的呢?)

本文標題: 《儒林外史》第四回內容介紹以及賞析
永久網址: https://www.laoziliao.net/doc/1637117016056663
相关資料
《儒林外史》第三回內容介紹以及賞析
第三回周學道校士拔真才胡屠戶行兇鬧捷報話說周進在省城要看貢院,金有餘見他真切,只得用幾個小錢同他去看。又吃了幾碗茶,周進再不哭了,同眾人說說笑笑,回到行裡。又,周進幾十年童生,備受周遭鄉鄰欺淩,而且辱沒最狠的,恰恰是讀聖賢書的斯文們。
標籤: 儒林外史 胡屠戶
《儒林外史》第二回內容介紹以及賞析
第二回王孝廉村學識同科周蒙師暮年登上第話說山東兗州府汶上縣有個鄉村,叫做薛家集。村口一個觀音庵,殿宇三間之外,另還有十幾間空房子,後門臨著水次。(儒生書齋稱“庵”,尼姑修行居“庵”。前段鬧騰得厲害的申祥甫,不過一介農夫,仗著親家的勢,說話便
標籤: 儒林外史 秀才 周進
《儒林外史》第一回內容介紹以及賞析
第一回說楔子敷陳大義借名流隱括全文人生南北多歧路,將相神仙,也要凡人做。功名富貴無憑據,費盡心情,總把流光誤。這一首詞,也是個老生常談。不過說人生富貴功名,是身外之物;但世人一見了功名,便舍著性命去求他,及至到手之後,味同嚼蠟。而對王冕這類
標籤: 儒林外史 王冕 危素 直裰
在清朝,《紅樓夢》為什麼會被列為禁書?
對《紅樓夢》感興趣的小夥伴們,小編帶來詳細的文章供大家參攷。孫紹祖在紅樓夢中絕對是一個大惡人,那麼孫紹祖的原型是誰呢?但是劉良佐最後還是跟了滿清,在滿清進入中原的時候,立下了很多的功勞,而紅樓夢中將他寫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人,清朝肯定要將紅樓
標籤: 紅樓夢 孫紹祖 清朝 中國古代史 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