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中周進暮年登第這段情節該如何理解呢?

通過周進暮年登第的情節,作者既揭示了一個深受科舉毒害的老儒生的靈魂,又鞭笞了當時社會人情的炎凉。周進一出場,便顯出一付落魄的老儒生模樣。但新秀才梅玖仍然不肯放過這個顯示自己身份的機會,開宴時既假意尊周進坐上席,又再三聲明

這段情節出自原書第2、第3兩回,主要寫老童生周進暮年登第的故事。通過周進暮年登第的情節,作者既揭示了一個深受科舉毒害的老儒生的靈魂,又鞭笞了當時社會人情的炎凉。

周進一出場,便顯出一付落魄的老儒生模樣。那是在正月十六下鄉赴請師酒宴,他頭戴舊氊帽,身穿元色綢舊直裰,那右邊袖子同後邊坐處因整日坐著批仿,以致都破了,脚下一雙舊大紅綢鞋。新年裏,他卻一身破舊,連看門狗都向他吠叫。與集上新秀才梅玖老早赴席不同,他是直到巳牌時候快要開席時方到,怕也是擔心來早了坐著閑談定會感到窘迫。但新秀才梅玖仍然不肯放過這個顯示自己身份的機會,開宴時既假意尊周進坐上席,又再三聲明“我們學校規矩,老友是從來不同小友序齒的”,只是“今日之事不同”,刻意劃清自己同老童生的等級界限。周進本倒也再三謙讓不肯僭他先入席的,但“因他說了這樣話”,心中不悅,“倒不同他讓了,竟僭著他作了揖”。周老童生固然自卑,但也曾考過案首,他的學生也早成了秀才,所以在梅三相這個年輕輕薄的秀才面前,他還是盡力保持著他僅有的一點自尊。但梅玖並不就此甘休,他尋找一切可以發揮的話題盡情奚落這位六十多歲的老人。他先借周進吃齋編造七字詩:“呆,秀才,吃長齋,鬍鬚滿腮,經書不揭開,紙筆自己安排,明年不請我自來。”還要特地假惺惺地“說明了是個秀才”,似乎不是指周進,但同時卻又說周進“‘秀才’,指日就是”,並竭力印證那“吃長齋”、“鬍鬚滿腮”的“秀才”就是指的眼前的老童生周進。如此敘寫,梅玖少年得志的輕薄和譏刺他人的刻毒就躍然紙上。而他那“今年秋祭,少不得有胙肉送來,不怕你不開(齋)”的假意恭維,更是似褒實貶,是更加惡毒的譏刺。但眾人不知,還要同斟一杯,送與先生預賀。周進“臉上紅一塊白一塊”,雖然痛心至極,但還得承謝眾人。

秀才與童生,原就一步之差,相去不遠,所以梅玖必事事拿出身份,處處加以區別,以示高人一等;而舉人身分則更高於童生,囙此王惠上場,其言行雖沒有著意事事處處抬高自己,其氣勢卻自在梅秀才之上。當他來到觀音庵,周進給他作揖,他只還了半禮;面對著周進,卻向從者發問,問的又是“和尚怎的不見?”其眼中無周進可知;大談貢院裏的鬼神,滿口胡謅,無非是想表明自己“該有鼎元之分”。在這樣的氣勢面前,周進連一點點自信都沒有了,除了奉承其文章之精妙外,只好尷尬地陪他坐著,聽他信口開河。當王舉人坐在堆滿雞鴨魚肉的春台前大嚼一頓後,周童生卻只有一壺熱水、一碟老菜葉就餐。第二天王舉人拱一拱手揚長而去,老童生還得昏頭昏腦地為他打掃了一早晨的雞骨頭、鴨翅膀、魚刺、瓜子殼。在這强烈的對比反差之中,他的辛酸悲苦豈能不湧上心頭?今日之屈辱,正醞釀了他日之痛哭。

周進在到薛家集當啟蒙識字先生前,曾就館於縣衙册書顧老相公家,教導其兒子成了秀才。在慶賀酒席上,他點了一出梁灝八十中狀元的戲,既流露了自己仍然熱望日後發達的心思,也借機阿諛了東家(梁灝的學生十七八歲就中狀元),可見周進並非不懂世故。在薛家集教書,雖然每年館金只有十二兩,各家贄見又甚少,“合攏了不够一月飯食”,苜蓿生涯十分清苦;而那些孩子,卻又十分淘氣,不好調教,但周進還是事事遷就,忍辱求全,“捺定性子,坐著教導”。這正錶明周進得館之艱難,所以才這般小心翼翼,惟恐得罪東家失了生計。儘管如此,他這“一碟老菜葉,一壺熱水”的飯碗最後還是丟了,因為夏總甲“嫌他呆頭呆腦,不知道常來承謝”。但周進曾經阿諛過顧東家,又奉承過王舉人,似乎並非冬烘書呆,不知去奉承夏總甲,只能是沒給總甲“老爺”送去什麼實惠。其實周進心裡又何嘗不明白這些,但窮酸老儒,哪來實惠去“承謝”孝敬呢?囙此,連教館也教不成。六十多歲的人了,一旦失去生計,窮苦不堪,到了貢院那象徵功名富貴階梯的處所,怎能不眼睛發酸、失聲痛哭呢?

年輕秀才的盛氣淩人、盡情挖苦,富貴舉人的目中無人、極端蔑視,地方霸頭的敲詐勒索、威逼排擠,在他那考試失敗了幾十次的傷痕累累的心靈上,又灑上了幾粒火燙的鹽巴。在冷酷無情的現實面前,迫于生計,他不得不暫時放下追逐功名的念頭,走上了所謂的“賤業”——跟著幾個商人出外記帳。但追求了幾十年的功名富貴,仍令他不敢忘、不願忘,所以在省城聽說修理貢院開考在即,他便想方設法要進去看一看。他實在是不甘心自己的失敗,那幾十年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經歷便說明了這一點。而今來到這夢寐以求卻始終不得躍進的龍門——貢院,怎能不在他的內心深處掀起陣陣狂風巨浪呢?但他只是“眼睛裏一陣酸酸的,長歎一聲”,表面的平靜終究掩蓋不住內心極大的痛苦。果然,他猛地“一頭撞在號板上,直僵僵不省人事”。一次次的失望,眾人的譏刺冷遇,生活的悲苦淒涼,盡在這一撞中進發出來。

在眾人的救護之下,他終於醒來,但再也控制不住那汹湧澎湃的內心狂瀾,幾十年來被壓抑在心頭的痛苦血淚噴湧突發。他放聲大哭,盡情宣洩著對世道不公的不滿,對自己命運多蹇的不平。這哭聲,訴說他老大不遇、半生辛酸的經歷,夾雜著他遭人嘲弄、受人白眼的痛苦,控訴了“社會對窮苦人的凉薄”,哭出了科舉社會中無數窮苦士子的共同遭遇。

但命運似乎特別喜歡捉弄人,在周進哭到絕望處時,卻突然透出一線生機。情節陡轉,由大悲一下子進入大喜。一比特商人提議給周進捐個監生,周進馬上“哭的住了”;一旦眾人都同意出銀子,周進“爬到地上就磕了幾個頭”,尊眾人為“重生父母”,“變驢變馬,也要報效”!情節的變換促使了人物行為的變化,放聲大哭的周進“再不哭了,同眾人說說笑笑”,喜上眉梢了。

是周進的哭聲感動了上天,還是科舉考試本來無憑?反正周進還是周進,其才學一時也並無增長,但過去考了幾十年還不能進學,這次考試卻中了舉人又成了進士。於是,“授了部屬,昇了禦史,欽點廣東學道”。

其實,何嘗是命運捉弄周進?依然是社會擺佈世人。不見自周進一朝中舉,“不是親的也來認親,不相與的也來相與”。不肯與周小友序齒的梅老友,卻恭敬地尊昔日的小友今日的司業為老師;昔日氣不憤周進說荀家孩子功課好而誣衊是他收受了麵筋、豆腐乾所致,並以此擠掉周進館地的申祥甫,如今卻積極斂分子買雞蛋還帶上些炒米飯團,“親自上縣來賀”送禮。

是作者有意安排,還是現實本來如此?六十多歲的周進剛剛擠上仕途,五十多歲的老童生範進又“凍得乞乞縮縮”地上場應試了。如果說他倆還算幸運,那麼在科舉社會中,又有多少個張進、李進、王進於此中沉浮而終於銷聲匿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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