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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07-18第3版面所有文章内容

阴魂不散的情报头子

    【台湾《新新闻周报》七月五日一期文章】题:每任总统都讨厌他但没有人敢叫他下台(作者南方朔)
    人所行的恶,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终结。他生前的恶行会继续存在,当他的恶已变成体制的一部分,恶就是政治和文化里一种坏了的基因,一代代的繁衍下去。
    美国前联邦调查局局长胡佛尽管早已墓树成拱,但死亡已四分之一世纪的他,却未真正地成为过去。只要美国发生重大的政府滥权或重大的司法冤狱,人们在反省时,都很容易找到他未死的阴影。他是美国的幽灵,使邪恶成为政府权力里根深蒂固的一种遗传。最近的两件事情,都让人重新想到胡佛。每任总统都想让他下台
    其
    一,乃
    是台湾永丰集团企业被联邦调查局特务引诱入罪案。美国特务以设计圈套的方式,诱引他人犯罪,这种方法始于胡佛的时代。从此成为美国联邦调查局体制里的一环。当它决定要整什么对象,即可千方百计寻找到最大的诱因,将对方的欲望唤起。当政府扮演引诱犯罪的主角时,还有什么对象能逃过它的手掌?这是一种系统化的冤狱设计,美国每年总有一两百件以上。
    其二,则是六月十一日,美国最高法院推翻了二十五年前的一项判决。一九七○年加州一名小学老师被杀,一个联邦调查局支薪的线民指控凶手是黑人普拉特,在线民伪证下,一九七二年普拉特被判二十五年有期徒刑。当时美国的「黑豹党」窜起,联邦调查局在胡佛策划下加以镇压,包括将芝加哥地区的「黑豹党」领袖汉普顿暗杀等。用线民伪证的方式将小头目普拉特关进牢里,这也是胡佛当年的杰作之一。普拉特被诬陷时仅二十四岁,今天已四十九岁,他说:「类似这种政治冤案还有很多,都有待被一一揭发。」
    这两起案件,都让人重新回忆起胡佛主持联邦调查局的那些日子。他是个心智被扭曲得近乎变态的偏执狂与虐待狂。从一九二四年联邦调查局还是前身「调查局」的时代,他即出任局长一职。他干这个职位的时间长达四十八年之久,至死方休。在他任内,美国总统先后换过八人,许多总统都想让他滚蛋,但没有一个敢开这样的口。下面是一九七一年尼克松总统与白宫法律顾问米切尔的一段对话:
    尼克松:「为了许多许多理由,他必须下台……他必须滚开这里……可是,要他滚蛋却有很多问题……可能我应该叫他来,让他下台……但这有些困难。我想谁也动不了他。我想他可以干到一百岁还不会下台。」
    米切尔:「我想他会干这个局长到死为止。」
    尼克松:「要他下台一定会引发大问题。我们应当避免这种困局……要他滚蛋,他会把整个庙都弄垮,甚至包括我……这就是问题关键之处。」黑暗帝国的君主
    尼克松在近代美国总统里,固一时之枭雄也。但他一谈到胡佛,语言就开始结巴颠倒,可见他对胡佛既恨又怕的程度。胡佛乃是近代全球最大的黑帮头子。他在四十年的任期里,将联邦调查局营造成一个隐形帝国,而他自己则是端坐其上的君王。总统四年一任,他则终生不必下台。他的秘诀是大量搜集一切政要的黑资料而后进行权力勒索。
    这样的特务头子还有哪个总统敢将他开除?曾有人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名凶悍的参议员,在被胡佛一阵咬耳之后,立即驯服得如同软脚虾。
    由于胡佛掌控了所有政要名流的黑资料,他既没有来自上层的反对者。国会议员不会对他进行抨击,媒体也不敢报道他的劣迹,因而他遂可以肆无忌惮做一切事情,从政治暗杀到冤狱罗织,他的一切作为都在「爱国」的口号掩饰下堂而皇之地进行。
    胡佛是美国黑暗帝国的君王,这似乎可以追溯到他早年的际遇和表现。他一八九五年元旦清晨出生,父亲是政府制图部门的制图师,母亲则是来自瑞士的望族。压抑的父亲,支配性极强的母亲,使得他的父亲在一九二一年死于沮丧。这种经验可能就是胡佛一生不计手段也要追求成功,对别人充满支配性的来源。从他中学开始,「他就只对别人说话,从不听人说话」,这是他一个早年同学对他的记忆。
    一九一六年胡佛大学毕业后曾短期在国会图书馆工作,在考取律师资格后进入司法部。一九一七年进入联邦调查局前身的「调查局」,担任局长助理。当时乃是美国社运及工运蓬勃而起的阶段,一年平均有三千件以上的群众示威事件,美国的「恐赤症」开始发作,胡佛力主镇压,并协调以军警镇压之事。
    由于镇压社运和工运有成,他遂快速窜升,一九二一年为助理局长,一九二四年升任局长,这时他只有二十九岁,可谓少年得志。纵容黑手党
    由今日留下来的照片,可以看出担任局长后的胡佛,其打扮举止与今日黑手党头子极为相近。他衣裳光鲜,喜欢新潮。由于他身高只有五点七英尺,在美国人里算极矮小,因而他的局长座椅,都用有螺旋调高低的椅子,他总是把自己的位子弄到最高,而对面人坐的椅子则调得最低,衬托出他的高高在上。除此之外,他一生都穿特制的高跟皮鞋,用来增加身高。除了对身高有着魔似的自卑外,他还有另一种几近病态的洁癖。他怕自己的办公室有细菌,成年都用冷气机来降温,后来并整年都点紫外线灯管,用以消毒杀菌。
    从一九二四年至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是胡佛不断扩充权力的阶段。当时美国土匪盛行,胡佛也就借着肃清土匪而取得名声。他在捕杀土匪头子毕林格后,在自己的办公室陈列了一支号称是毕林格用过的手枪。但后来证明那根本就是一种骗局。根据纪录,胡佛办公室陈列的那一支枪的枪号,是毕林格死后两年才出厂的新枪。由此也可看出胡佛诳诈的本领。除了肃清土匪外,三十年代大萧条,美国工潮涌现,动员黑道打击工运,也是胡佛的重要功绩之一。从胡佛出任调查局和联邦调查局局长的将近半个世纪里,他什么人都整肃过,但唯一的例外却是黑手党。不仅未曾整肃黑手党,他甚至还和许多黑手党教父成了共享荣华富贵的朋友,经常一起狂欢。
    胡佛在第二次大战期间,奉罗斯福总统之命,担任反共反纳粹的主角。他可以预先审查新闻,可以用抓人作为威胁来制止一切抗议行为,可以逮捕有亲共、亲纳粹的任何嫌疑人。当时美国最伟大的演员卓别林有左翼情怀,胡佛即对他百般骚扰,这也是卓别林后来流亡欧洲的原因。胡佛的卓别林档案厚达一千九百页之多。变态心理
    第二次大战后,是胡佛开始滥权的阶段。当中情局成立之初,他一度企图兼领中情局,成为美国内部及国际间最大的特务首脑,但这项心愿并未达成。但这并不影响战后他在反共声中的角色。他在麦卡锡白色恐怖的时候,参与了对电影界、学术界以及科学界的整肃。理论上,联邦调查局应当是个以刑事侦防为主的机构,但胡佛却使它变成了一个政治性的反渗透、反颠覆机构。他死的时候,该局有一万九千七百个专案,除了四个是刑事案之外,其他皆为政治案,尤其是六○至七十年代,美国内部的反战及青年不满运动出现,胡佛所做的,主要就以打压异议运动为目标。暗杀、派遣大量校园特务、对各类群众组织派人卧底、设法让这些运动日益激烈化,这些特务手法从此以后即成了联邦调查局的传统。
    胡佛以政治勒索起家,他死的时候,即拥有八百八十三名参议员、七百二十二名众议员的黑档案。最重要的乃是他对白宫要员也同样花费心思搜集黑资料。尼克松对胡佛恨之入骨,但也不能将他免职,最大的原因乃是胡佛掌握了早年尼克松在香港有一个秘密情人的资料。胡佛喜欢搜集名流政要的黑资料,其中的绝大多数都与性有关。
    胡佛自己是同性恋者,但他却不断抨击同性恋,用以掩盖自己的同性恋。他管理部属,也喜欢干涉别人的私事,如果下属准备结婚,而他不喜欢那个对象,他就会用黑函来破坏这对配偶。每个总统上台,胡佛总是会告诉总统,调查局愿意配合总统的需要来提供窃听服务。由于胡佛的勾引,几乎每个总统都窃听过政敌的电话。由于窃听之中隐藏着权力的喜悦,凡窃听过的总统都会愈来愈喜欢窃听。
    而胡佛并不以自己的败德和不正为耻,反而认为自己应该得到诺贝尔和平奖。因此,当马丁·路德·金获得诺贝尔和平奖时,胡佛气得扬言要将金毁掉,甚至还录了金的录音带,进行恐吓勒索。死后恶行仍在发酵
    而这样的政治恶徒,尽管所有的人都恨之入骨,但因每个人都留下了把柄,因而当他死后,大家都一片歌功颂德。
    好人不长寿,恶人活万年。胡佛主持联邦调查局约半个世纪,集滥权与邪恶于大成,但却能寿终正寝,这实在是天理不彰。而今他死去已二十五年,他所行的恶却仍在发酵与持续。胡佛(右)任联邦调查局长达48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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